左盛一怔之后,当即笑了。“殿下果然好手段,老夫佩服。”
容修笑道。“先生谬赞了,论心智,修不及先生万分之一。”
“殿下不必自谦,以殿下的心智,待大事成后,治理这座江山已经足矣。安阳皇后泉下有知想必也能瞑目,老朽也可安心了。”
“先生的情谊,修深明于心,修定不让先生失望。”容修颔首施礼,片刻后,道,“宫外,不知先生下一步如何打算?”
“文氏如此嚣张,依仗的不过是严太尉的权势。然而严太尉看似位高权重,野心勃勃,实则胸无韬略,眼界甚小。殿下放心,不出一月,老朽必让他们互生嫌隙。殿下只管静候佳音。”
容修拱手,“那就劳烦先生了。”
“为殿下尽责,是老朽分内之事。”左盛回礼,“殿下接下来,往何处去?”
容修道,“安阳国公府。”
左盛当即一笑,道,“那就请殿下替老朽为安阳国公带句话:一别多年,老朽甚是想念。”
容修颔首,“一定为先生带到。”
二人又商议了一番后,容修与沐青起身出了厢房。容修在院内寻到正在喂马的文伯后,道,“文伯,近日外祖父可曾传过话来?”
文伯放下草料,道,“国公大人并不知公子提前出宫了,并未传出话来。公子可要老奴传信回去?”
“不必。”容修道,“我亲自去一趟淮安。”
文伯面露担忧之色,正想劝慰几句,却听容修道,“文伯不必担心,无人知晓我出宫,更无人知晓我的身份。我难得出宫一次,这一次,也是极为重要的一次,我必须亲自走一趟。”
文伯听罢,断了劝慰的心思。
容修又道,“文伯,帮我传信一封至邑阳,三日后子时,我必登门拜访。”
文伯应下,少顷,一只白色的信鸽迎空展翅,冒着凌冽的寒风飞向远在数百里外的邑阳城。而后,文伯又为容修二人准备了一份可口的午膳果腹,未时初刻,两人乘上快马,迎着肃杀的冷风,奔袭在了前往江南的官道上。
官道之上,疾驰的骏马蹄声如鼓,在肃杀的寒风之中轰然作响。玄色的长袍在寒风中勾勒出一道晖然洒斥的墨色,如一只苍鹰急欲翱翔于九天之上。
沐青坐于前方,被冰刀般的冷风割得面色如土,不停的后缩着身子,猛然想起身后坐得是一位了不得的人物后,又不得不舍弃那令人向往的丁点暖意,在蚀骨的寒风中高风亮节的瑟瑟发抖。
一面畏于太子之威,一面忌惮于太子的心机之深,沐青心中感叹:我这么伟大,这位心思细腻的太子殿下,是否可以记下我的功劳,少让我蹚进那道水深火热的浑水之中呢?
想到今日的所见所闻,沐青忽然后悔答应了太子殿下,可一想到一旦让太子知道反悔,他会有怎样悲惨的下场,这点悔意瞬间被冷风吹散,四下逃亡。
真的是太冷了!
注意到沐青细微的动作,抓着缰绳的容修用双臂将沐青裹入怀里,背靠着他的胸膛。察觉到沐青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容修的目光落在他的发髻上,道,“沐青。”
沐青一愣,连忙道,“在。”
“你既不是真正的秦川,我想知道,你是如何进宫的?进宫多久了?”
沐青沉默片刻,道,“我是被人陷害,卖进皇宫的,至今未过两月。”
容修看着沐青的后脑勺,眸光微动,道,“你是哪里人氏?”
沐青想了想,眼神有一瞬间的复杂,道,“邑阳人氏。”
容修微怔,眸光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道,“你可知我们现在去的是何处?”
“不知。”
“我们现在要去的,便是江南邑阳。”容修道,“让我亲眼瞧瞧,你的家乡,所谓的江南名城,究竟是哪一般光景?”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的几章讲的剧情,会是一个重要的转折点。
第40章 抛砖
虹藏不见、天气上升、闭塞成冬。
——小雪
冬月初一,深夜,大雪纷飞,漫天飘零,偌大的京城被笼罩在皑皑白雪中,天地同色,绵延万里。
城南的一座府邸,突然蹿出一道黑影,背负黑色包袱,身形利落而矫捷。在雪白的道路上留下一道深约两寸的足印,蔓延向远方。
随后,一群家丁打扮的人追了上来,见到足印后,立即追了上去,却在下一个路口追丢了黑影,面对寂静深远而又无迹可寻的黑夜,他们只能无功而返。
第二日,一则消息在京城街头传开。户部尚书杨之助家中失窃银数万两,玉器珠宝十数件。而城西数百家境贫困户,门前皆有一锭银两,系不明人士所赠。
这则消息流传出后,一日之间传遍了整个京城。世人皆道:路有冻死骨 ,户部尚书家中有万金;平民百姓难活命,何不入他家去偷银?
于此同时,此则消息,随同朝堂上一些言官的奏折送进了皇宫。经历了几道波折后,终于送到了尚在病中的昭元帝手中。
昭元帝见到弹劾户部尚书杨之助的奏折不在少数,便下旨大理寺彻查户部尚书杨之助,无论查出什么,由刑部复审,一旦确认其犯了律法,交由刑部按律处置。
这则旨意当即由中书省下发,传入大理寺的同时,也由专人,分别传入太尉府与相国府。
于此同时,收到消息的户部尚书杨之助脸色瞬变,当即派遣一名亲信前往太尉府,被太尉府前的门人拦下后,灵机一动,转了一个方向,前往位于城中东南角,大名鼎鼎的文公伯府。
此刻,太尉府内。
熏炉慢点,轻烟浮动。严括位于书房内的沉木书案前,看了一眼下首处闭目养神的左盛,目光炯亮,道,“先生为何要拦下杨之助的府人?杨之助是户部尚书,户部掌管财政,与我们而言,是极为重要的。”
左盛缓缓睁开眼,长而削瘦的面颊上沉稳平静,波澜不惊。自从天冷后,他那把轻摇缓送的羽扇已被撤下,身上套了一件厚实的棉氅,在这暖意浮动的书房内,彻底抵御了严寒的侵蚀。
他眼皮轻抬,淡淡回视严括,道,“大人难道想断了咱们当前正好的局势吗?”
严括胡须微动,“先生何出此言?”
“大人应该知晓,杨之助手里并不干净。如今他的事既已被捅到皇上面前,皇上也已下旨要彻查此事,这便是板上钉钉的事,他一旦被查,以他所做之事与如今满京城皆知的名声,他必倒无疑。此时此刻,谁与之来往,所有的视线,均会被转移而来,即便大人您位高权重,难道敢堂而皇之地告诉皇上与全天下,您与杨之助有来往?”
“或者说?杨之助是您的人?那么他所行的贪污纳贿之事,大人也参与其中?”左盛直视严括,道,“大人,您可别忘了您身后还有一位一直对您虎视眈眈的丞相大人。上次河西大营他棋差一招未曾拿到河西主将之位,如今,他可是时刻盼着抓住您的把柄呐。”
严括虎目微沉。左盛所说他心中有底,只是户部实在重要,若是就此丢了,日后在想纳入手中又得花费诸多心思。另外,杨之助也并非随意可弃的棋子,他的背后,还有另一层重要关系。
左盛似看出了严括的忧虑,道,“大人若是忧心户部,其实也大可不必。”
“先生可是有良策?”严括道,“我知先生所言在理,只是杨之助此人不可轻易舍弃,他是文公伯亲自引荐与我,我们之间,还有文家的这层关系。”
“哦?”左盛略有所惊,“既如此,那便更不用大人忧心了,他既有难,自去找文公伯便是。文公伯有公爵之位,又是宠冠六宫的文妃之父,文家一门一公三候,实权虽不大,可名声鼎盛,旁人多少也是要顾及的。”
严括似乎对左盛的此番言论不以为然,甚至有些质疑。“先生。”他望着左盛,太尉的气势微不可察的缓缓显现。“你当真不明我心中之意?我与文妃为盟,杨之助是文公伯的门人,却为我所用,如今他出了事,我坐视不理?这是何道理?”
左盛缓缓抬眸,似乎并未在意严括的气势,他狭长的双眸回视严括,眸中的光芒犀利,刹那望来,仿佛可以直穿人心。“大人,可是不信在下?”
严括一怔,这才想起眼前这位他辛苦请来的先生心智超常,运筹帷幄,可与千里之外算计人心。他若想得天下,还得仰仗眼前这人的帮助,怎可轻易无礼,当下收敛身上的气势,朝左盛拱手道,“先生误会,我怎会不相信先生?”
左盛眸光微敛,“大人若信在下,便请听在下一言。”
严括颔首,“先生请讲。”
“大人应该知晓一个道理,自古以来,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大人的权势是熊掌,杨之助便是这条鱼,或许,还算不上鱼。”
“大人,您眼下的权势天下都看在眼里,文氏同样看在眼里。即便大人不出手援助杨之助,文氏会以这个缘由与大人决裂吗?她能坐上如今的这个位置,我相信,她的眼界定不止于此。眼下朝堂之上,除了您,她还有第二个更好的合作人选吗?”
“至于杨之助,他身为户部尚书,尸位素餐,监守自盗,我想问大人,倘若有一天这个天下落入您的手中,如此为官之人,您可敢用?”
严括一怔,自从坐上太尉之位,他似乎从未想过这种问题。何况,他身居太尉,曾做过的事,与杨之助相比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又怎会有这种想法?可是,倘若有一日,这个天下真的落入他的手中,他会让他的官员效仿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