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脸,这张音容笑貌,曾经无比清晰的印在昭元帝的脑海里,这分明是他数年前无比宠爱的贵妃温氏——温良宜。
即便两人后来心生嫌隙,而温氏因为一时有所刺激而神志不清被他无奈打入冷宫,可偶尔梦回时,他依然会想起这道倩影,这张举世无双,深烙心底的音容笑貌。
“温儿……”昭元帝竟一时有所哽咽。“你怎会在此……你……?”
话音未落,就见温良宜剪瞳双眸中滑落两行纯澈的泪水,骤然跪至榻前,哭声道,“陛下……”
望着泪痕斑驳的温良宜苍白的脸,又见她身侧遗落在地的银质小碗以及此刻被他攥着的缠着丝带的手腕,注意到手腕上似乎还在渗血的丝带,昭元帝有些不敢相信,一瞬间想到了许多事。
“温儿……你没疯?”昭元帝道,“你不恨朕了?”
“妾身……”温良宜一时语滞,半晌道,“妾身从未恨过陛下。”
子时初刻,天幕幽暗,夜色森寒。
东宫正殿的东南角处燃着一支烛火,昏黄而黯淡的烛光在孤冷的深夜兀自摇曳,用自身仅有的余热,温暖与照映着这一小方安静的天地。
门沿处,子涵倚角而立。耳闻着内殿太子微弱而轻缓的呼吸声,他双眼无神的望着前方,眼皮轻磕,隐隐就要睡沉过去。
“咳……咳咳……咳——!”
这时,内殿传来一阵细微的咳嗽声,突然间,咳嗽声骤然变得剧烈,似乎是因为压抑不住而瞬间爆发而出,咳嗽的声响瞬间加大了无数倍,惊得子涵当即醒过神,慌张道,“太子殿下。”
他立即快步进入内殿,看清了眼前的一幕后,惊骇得差点就要哭出来。
只见床榻上,太子容修仅着里衣的大半个身子越过床榻边沿,呈匍匐之姿,如墨长发沿着肩沿凌乱散在榻前,而在床榻前,地面上铺就的软毯上有一处色泽艳红,呈喷射状的血迹,看着令人怵目惊心。这,分明是太子殿下亲口咳出的。
此刻,容修似乎极为不适,床榻边沿上的身躯微微抖动着,伴随着的还有一阵压抑的,沉闷的低吟声。
“太子殿下!”子涵惊呼出声,连忙上前扶起容修,“您怎么了?”将容修匍匐的身子翻转过来,瞧见容修近乎惨白的脸色,子涵脸色顿时大变,惊声道,“殿下您撑住,奴才这便去请太医。”
于此同时,听到内殿的动静,子墨与沐青闻讯赶来,瞧见子涵脸色焦急的冲出来,急忙问道,“出了何事?太子殿下怎么了?”
“太子殿下咳血了,你们在这里守着殿下,我这便去请太医来。”子涵说着就往殿外跑了。
沐青与子墨俱是脸色一变,立马快步进入内殿,瞧见床榻上昏迷不醒,脸色惨白的容修后,子墨当即道,“秦川,你在这里守着,我去乾元殿一趟,此事定要禀告皇上。”语毕,他便快步跑了出去。
当偌大的内殿只剩沐青与昏迷不醒的容修两人后,沐青看着床榻前的那处血迹,脸色有些惶惑。
他行至床榻前,将容修身上的被衾牵好覆在他身上,望着容修白色看不出丝毫血色的脸,此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殿下,您不能有事!”
第35章 惊夜
太医很快被子涵请了过来,而这时,内殿之中,沐青打好了一盆热水,将容修嘴角咳出的血迹已擦拭干净。
今晚当值的太医仍是上回给容修诊过脉的刘筠,他对容修的身体状况心中有底,匆匆而来后,连忙从药箱中取出一粒药丸小心翼翼的塞进容修的口中,就着温水服下。
见容修面色有所起色后,刘筠心中稍定,开始为容修诊脉。将指尖触在容修骨节修长而白皙的手腕上,静默片刻,刘筠脸色沉重的收回手,朝沐青问,“殿下此种征兆可曾频繁?”
沐青回想片刻,道,“近些时日倒好,有些微的咳嗽。像今日这种情况的,倒是少见。”
闻言,刘筠四下张望一眼,对沐青与子涵二人道,“殿下的身子太过亏虚,眼下严冬即将到来,以殿下的身子,恐怕是不易扛过。看来,太子不宜在宫里居住了,今年,需早些去往行宫。”
刘筠从药箱中取出一副药交给沐青,道,“这是为太子调理身子的药,你去熬了,小火慢熬,需三个时辰,分毫不可差,三个时辰后,便立即让太子殿下服下汤药。”
“奴才知道了。”沐青接过药方,目光看了一眼不曾醒过来的容修,转身就离开正殿去外头准备熬药。
殿外,手上拿着药,脑海里回想着太医说的话,沐青有些心神不定。行宫?若太子真的去行宫,那么宫里的事怎么办?他们这段时日所做的一切准备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还有温贵妃,留她一人在宫里,举目无援,若是出了什么变故,又该如何?
想着诸般杂事,沐青眉头深蹙,望着手中的药,终究不愿在多想,连忙加快脚步前往殿后的小厨房为太子熬药。
就在沐青往小厨房快步而去时,一道黑影出现在了东宫西南角,漆黑夜色下,他眸光锋利如刀锋,敛藏一丝冰冷的杀机。他闻声绕过宫殿边沿,沿着墙角缓缓而行。
片刻后,他出现在了寝殿门前。耳趴门沿听着内部传出的匀速的呼吸声,他小心翼翼的取出一把匕首,穿过门缝缓缓挪动着门缝内部的门栓。
这时,寝殿内,东宫李氏李静禾似乎做了个噩梦,猛地睁开双眼醒转过来,她睁大眼眸望着头顶上方的虚空,眼中满是惊惧,片刻后,方徐徐回神。
察觉只是做了一场噩梦,她长舒一口气。就在这时,她听到了一阵细微的,似乎正在拨动门栓的声响。
她从床榻上坐起身,小心翼翼的穿鞋下榻,没有点亮烛火,而是越过画栏屏风,一眼,就看到了正杵在门外的一道黑影。此刻,那道黑影正用从门缝中伸进的匕首小心翼翼的挪动着门栓。
李氏骤然睁大双眼,双手捂住口鼻,将即将宣之于口的尖叫声淹没在口鼻之间。双眸之中满是惊恐。就在这时,外间传来了一阵喊声,“娘娘……娘娘……不好了!”伴随着呼喊声而来的,还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黑影闻声骤然一震,连忙将匕首收回,片刻之间便不见踪影。
听到彩墨的声音,李氏摸着胸口缓缓定下心来,将方才亲眼所见的一切埋进心底,她走到门前拨开门栓,尽量平复自己的心绪,道,“出了何事?”
彩墨喘着气道,“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出事了,听说咳血咳得很严重,娘娘快些去看看吧。”
闻言,李氏眼中闪过一丝侥幸,同时也有一丝不耐。她将神色敛于眼底,道,“进来,先侍候我更衣。”
与此同时,乾元殿内。
听到殿外隐约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温良宜无暇对昭元帝多说,只道,“陛下,此地妾身不宜久留,陛下一定要保重龙体,妾身会再来看您的。”言毕,温良宜拿着银质小碗,转身离去。
“温儿……”昭元帝一时心有不舍,道,“朕……”
话音未落,就见温良宜回转身,一双噙着千种情绪的复杂的眸光望着昭元帝,道,“陛下若是希望妾身周全,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温儿来过此地,见过陛下……”
“温儿……”眼见熟悉的身影消失在偏门处,昭元帝久久失神。他有多久没有见过温良宜了?自从她对自己心生嫌隙又神智不清后,他便不曾见过了。
心中有愧,有憾,有念,他却不敢,不敢去见这位曾经被他放在心尖上宠爱的女子。却未曾想,温儿的神智竟然好了,并且,也愿意主动来见他了,在他身染重疾之际。
温儿,还是当年的温儿,还是他心中所系的那个温柔如水的女子。
想着,昭元帝心中感慨万千,同时也想到了许多事。想起方才温良宜手腕上隐隐渗出了血迹,想起自己装睡时被她灌下的一碗汤水,那气味,竟是温良宜的血!也想起之前临睡时被他吩咐倒掉的一碗汤药。
正因为没有饮下那碗汤药,今夜的他没有陷入那种挣脱不出的意境中,而是精神十足,也见到了自己心中所念的这道倩影。
一时间,昭元帝的脸色沉了下来,许久未曾出现的君王威严的气势也瞬间散发出来,一时之间笼罩全身,脸色冷如寒冰。
与此同时,乾元殿管事赵德胜小心翼翼的推门入内,轻声道,“陛下?”
昭元帝沉声道,“出了何事?”
听昭元帝的声音明显已醒来,赵德胜当即不在压抑自己的声音,快步进入内殿,在昭元帝的床榻前跪下,恭声道,“陛下,东宫传来消息,太子殿下身体有恙,并且极为严重,咳血不止。”
“什么!”昭元帝脸色微变,当即道,“今夜是哪位太医当值?赶紧传他过去!”
赵德胜道,“回陛下,东宫的人已经去请了,这会儿应该已经到了。”
闻言,昭元帝脸色稍缓。“东宫的人行事倒是速度,不过,朕还是不放心,赵德胜,你亲自去一趟东宫,告诉太医一定要医好太子,医不好太子让他提头来见。另外,你在那里守着,确认太子好转后再来回禀与朕!”
“是。奴才告退。”赵德胜起身正欲离去。
昭元帝忽然喊住了他,“赵德胜!”
“奴才在!”赵德胜回转身颔首而立,等待着昭元帝的指示。
昭元帝犹豫片刻,想起方才温良宜所说的话,最终将即将出口的话咽了回去,道,“无事,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