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说着一边让开身体,让婉儿能够目睹他布置的一切。
婉儿的视线从他身上挪开,没了明崇俨身体的遮挡,婉儿明显感觉到光照越来越强,但这明明是黑夜,哪里来的白光?再等她定神后,映入眼帘的,是满满一湖面的荷花灯!
这些荷花灯花瓣透着淡淡的粉色,中间燃着灯油,花瓣很好地保护了灯芯,所以才能在风下依旧不熄灭,摇曳生姿,湖面不广,但这里的千盏灯将这里照得如同白昼,岸边树枝上挂着灯笼,与湖面的灯火交相辉映,天空月色洒下余辉,使得这画面美轮美奂。
“这些东西,你布置了多久?”婉儿眼里噙着泪花,侧头望了一眼站在身边的人,再独自前行蹲在岸边就近捡起一盏荷花灯喃喃道,“这些都是你亲手所制么,上面都还有你的字。”
“虽然花了不少时间,但也值得。”明崇俨蹲在她的身边,抬手替她抹去眼角泪珠,温柔道:“我做这些来是让你笑的,并不是让你哭。”
“她不会对我这么好,无论我做了多少,她都不会为我这般花心思.....”婉儿似是自言自语,眼波流转,又是迟疑又是恳切地问他,“你真的是司马安吗,为何我总觉你不那么真切,她不会说喜欢我,她也不会这样对待我,你真的是她吗?”
明崇俨沉默了片刻,抓住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色,情真意切道:“跟我来,我会让你明白。”
婉儿将信将疑地随着他起身,往一侧小跑而去。明崇俨笑了笑,松开婉儿的手弯腰掀开一团蒲草,原来团团的蒲草下掩盖了一艘小舟,明崇俨跳了上去朝着婉儿伸出手道:“婉儿,上来,我扶着你。”
上官婉儿愣神,顷刻后望着他的眸子道:“你......”
“我原来还不懂为何你当初发那么大的火,后来读过你留在掖庭的小册子才明白,原来你小的时候一不开心就会想着去泛舟,可你身在掖庭无处可去,便只能躺在井边听声,幻想着你在小舟里摇荡,一片烦恼尽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独想与足以信赖的人分享,你分享给了我,我却告知了别人,所以你才会那样生气......”
明崇俨见她不来,于是叹口气跃回了岸上,卷起袖口从腕上退下一根刻着字符的银色链条,抓过婉儿的手放在她的掌心,继而抬首叮嘱道:“婉儿,无论何时你都要戴着它,一定要记住!”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公主
97唐隆之变
上官风极轻极缓地推开门扇,看着外头阳光洒入窗扉,她回头掩嘴笑着瞧了床榻上两个人一眼,上官婉儿和明崇俨还在睡着,他们两个都侧着身体,面对着面,额头相抵,手交握,一派和乐景象。
上官风由衷替自家姑娘高兴,自打这明崇俨来了之后,婉儿眉心就再也没有皱着过。这姓明的身上有无数法力,一天变一个花样地逗着姑娘开怀,而姑娘的脸色也越发流光溢彩,风貌更甚从前。
昨夜这两个人下棋到深夜,但并非是传统的黑白子围棋,而是一种被明崇俨唤作“五子棋”的新玩法,虽然规则简单,但玩起来着实不易。上官婉儿在前头输了三局之后,凝眉稍加思索,再下一盘时,明崇俨已经招架不住,苦苦撑到十余步便偃旗息鼓节节败退,最后被婉儿击败。
而后再来一局,哪知道二人刚落了五子,明崇俨便叫苦不迭。抓耳挠腮地开始咕哝,原来婉儿早就布好了局势,只等明崇俨落入连环圈套之中。
在一边观战的上官风也不经瞠目结舌,她早就知道自家姑娘在聪明绝顶,但也没想到她对新鲜事物也可以如此融会贯通,于是着实又钦佩了几分。
上官婉儿和明崇俨之间有一个约定,那就是谁输了就要在脸上画一只乌龟,再去厨房绕一圈做些精致的糕点来吃,一开始,凡是明崇俨提议的新玩法总会让他赢上几次,所以咱们的上官昭容美丽的脸色会被很不客气地画上短尾巴的乌龟,从容地在厨子们面前晃来荡去。
后来,那就都是明崇俨倒霉的时候了,他无法理解为何婉儿能在众人面前丢脸还那般镇定,在一次交谈之后,才从婉儿口中套出话来。
原来婉儿在掖庭之内如此被捉弄了不知道多少回,早已经习惯了被人冷嘲热讽,所以这些小伎俩也就不被她放在心上了。
他们两个日出吟诗作对,日落同榻而眠,明崇俨顶多只是在婉儿额前亲吻,并未逾礼过。上官风也渐渐地对这些习以为常,也与他们容在了一起。
这两个人就像是寻常百姓家的夫妻一般,闲云野鹤,日子虽然普通平凡,但对比前半生的血腥斗争,自在惬意了很多。上官风庆幸婉儿离开了宫廷,离开了政治斗争中心,但她猜不到的是,虽然婉儿立意远离麻烦,但麻烦却不曾放过她。
景龙四年,一队人马由长安宫驰骋而来,中宗李显为了避开武则天的影响,已经下令将都城重新搬迁回了长安。
这些人一来便在行宫内找到了婉儿,幸而得上官风通报,明崇俨已经早早地躲在了暗处。
“皇上命昭容回宫,”一个内侍尖声尖气道,“请昭容收拾必要的细软随我回去罢。”
上官风偷眼看婉儿,但见她眼里一痛,遂也替她心伤不已。
她好不容易逃出那里过了一段舒适日子,这些人难道就这样急不可耐地强迫她回去面对宫廷的勾心斗角、血雨腥风么?
她才刚刚找到属于她的安宁呀!
“姑娘,逃吧,”房门内,上官风低声对婉儿建议道,“您和明大人就此逃走吧,这里有我担待着,快逃吧。”
婉儿动容地看着她,眼里闪过犹豫,稍许,还是轻轻地摇了摇头,眼色兀地暗沉了下去。
“我不能走,”婉儿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我走了你怎么办,我走了母亲怎么办,还有,当初我应允过太后,不会看着她辛苦留存的基业毁之一旦,我既然都已经逃避了这么久,是时候该回去面对一切了。”
“那明大人呢?”上官风紧接着问。
婉儿瞥过头叹气道:“他不属于这里,这些日子是我偷来的欢乐,我很感激他来到这里陪着我,但他不该再涉足半分。”
“但明大人不会眼睁睁看着您再入宫的,他一定会想办法帮助您。”
“我知道,”婉儿执过上官风的手,一字一顿道,“所以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明崇俨眼见着婉儿上了长安派来的马车却无能为力,他觉得脑袋发晕,身子发软,再往前踉跄了几步,终于跌倒。面前出现一双浅青色花边绣花鞋,明崇俨撑着沉重的眼皮问:“小风,为什么......为什么要下药......我......”
上官风不忍地闭上眼睛,俯身去扶着已经昏厥的明崇俨,将他拖到了内室躺着,替他掩上被褥,坐在榻边托腮陪着。
外面的风透过窗纱刮了进来,上官风思想放空,她又隐隐替执意独入宫门的婉儿担忧。
姑娘,希望你一切安好。
上官婉儿又重新踏入了这个地方,长安城是她人生的起点,是她得到赏识意气风发的地方。但如今檐廊还是那个檐廊,飞桥还是那个飞桥,深红色的宫墙,高大奢华的建筑群依旧在,只是物是人非,她头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力量,也感觉到自己的孤寂,但她必须为武则天守护好留下来的基业。
婉儿走在两仪殿前匡阔的平地上的时候,远远地望见一个人影从宫门外走了过来,他锦衣华服,俊眉星目,虽然年轻,但难掩眉宇中的锐气,他的双目漆黑闪着刺眼的光芒,身上的黑色袍子绣着蛟,头戴着金玉冠冕,一手背着一手捏着一块白莹通透的玉。
婉儿打量他的时候,他也正巧打量婉儿。
他看了稍许,转过身正欲往婉儿这边来,但婉儿却避开了他的视线,继续往两仪殿行进。
等到了殿门口,婉儿又见到了那个年轻的男子。
“临淄王李隆基,前来参见皇上。”他中气十足道,浑身散发着少年的冲劲。
“上官婉儿,奉旨回都城拜见皇上。”婉儿余光瞅着他,跟着他道。
门口的内侍不正眼瞧李隆基,但见了婉儿却十分恭敬,忙低着头迎请她入内道:“皇上皇后已然等昭容许久,请昭容立即随我入内觐见。”
“那本王呢?”
“请王爷稍后。”内侍轻蔑答着。
李隆基虽然恼怒,但也只是蹦出个咬牙切齿的“你”字,强憋回了怒气,捏着玉侧开身子守立在外头候着。他的视线随着婉儿的挪移而挪移,直到她没入了内殿门扇内,这才低声从牙间蹦出几个字。
“原来她就是上官昭容,与我想象的大不相同。”
婉儿入了内殿,眼见着里面灯火晦暗,依稀瞧见御榻上坐着人,猜想那即是李显了,于是便上前跪拜道:“婉儿参见皇上。”
“昭容妹妹,你来了。”听见的却是韦后的声音,她掀开隔在中间的纱帐,略显局促地扶起上官婉儿,再焦急道,“你可算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