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的侍卫自然不会拦她,她乃是九嫔之首,朝堂上叱咤风云的上官昭容,连真正的皇后都没有她这般有魄力。
当婉儿入了寝殿,瞧见躲在角落处畏畏缩缩的皇帝李显之后,婉儿心里的声音告诉她,这个人不配坐皇帝。
“皇上,您需要上城门去鼓舞士气。”
“婉儿,朕,朕不想见到他,为什么连重俊都要反朕?”李显嘴唇抖着,几乎全身都在不可克制地颤抖,“朕对他们还不好吗,封王的封王,封官的封官,连地都赐给他们了,还想要什么?”
要你的皇位,婉儿心想。
“皇上如今只有两个选择,一是交出武三思和我,向太子求饶,自己做太上皇呆在后宫颐养天年。二是亲自上城楼指挥将士守城,捍卫自己的尊严。”
“朕......”李显迟疑地看着婉儿,眼里含着泪珠,“朕不会将你交出去的。”
他转身走近了婉儿,想要挽住她的肩膀,但却被婉儿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他伸出的手停顿在半空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就那样尴尬地停顿着。
“朕在房州的时候,只有你真心待朕,朕不会忘记。”李显最终叹气,“武三思可以交出去,但你朕决然不能。”
婉儿得到了他这句话,心下稍安。
以李显的懦弱将自己交给叛军也不是不可能,于是盛装打扮,以图李显不忍,如今果然如此,但武三思势必要除,他与韦后的私情早已经在宫内传的沸沸扬扬,婉儿没想到武三思在自己这里碰壁之后,竟然将触角延伸到了韦后身上,给李显结结实实地扣了一大顶绿帽。
武三思远远比李显有才干,这一点婉儿早就发现,当初若武则天选择了他做皇帝,如今的情况会是如何?
婉儿摇头不敢想象。
执了李显的手,与他一同踏出寝殿,李显有婉儿在身边,心境平复了许多,扭头看着婉儿的侧脸,越发觉得她娇艳迷人,心里旌旗摇曳,微波泛动。
沿着阶梯上了主城楼,李显一见到楼前排列整齐的军士,吓的脸色一白往后避退,靠着墙壁拍着胸口道:“你们挡住朕,挡住朕!”
上官婉儿见他如此,心中喟叹无比,但眼前形势不容她感慨,遂自己踏前望了一眼,不禁为此刻铠甲护身的李重俊英雄气度所折服,他不过四百人马就敢举兵造反,是赞许他勇气可嘉、勇猛自信呢还是责怪他自不量力、刚愎自用?
视线落在李重俊身边那位将军身上,婉儿一愣,是他?
李崇训也正仰头看着城楼上那抹异样的颜色,他皱着眉头不松,望了身边的父亲李多祚一眼,再轻轻地摇了摇头。
父命难为,身为人子,必将与父亲共同作战到底。
婉儿懂他,也爱惜他的勇武,怜惜他与张娃的那一段感情,还有前几次相助的恩情,但此番人各有志,战场上相见,就无施舍友谊之意,这一点,李崇训也在追随他父亲起兵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
“太子殿下,皇上在此,若是太子殿下有冤情诉说,大可向皇上禀报,皇上自会处理,但此刻还请太子退兵回去罢。”上官婉儿挺直腰板站在高高的城楼上道。
李重俊冷哼一声,驾马上前几步仰头道:“上官姑姑,侄儿只要求两三样东西,一样是将武三思斩于马下,二是将上官姑姑您驱逐出宫,三是侄儿想让父皇趁早退位,以免有前朝武氏之祸!”
“大胆!”李显被激怒,也冲到最前指着李重俊道,“你个逆子,大逆不道!朕,朕是绝对不会答应你的!”
“父皇,如今还是女人的天下,您治理不好,就让儿臣来替您分忧,”李重俊也是越说越激动,“您难道还看不出安乐公主和韦后的心思吗,她们迟早会害了您,儿臣若还不动手,就连儿臣自己的性命都会迟早丧失!”
“逆子!”李显吼道。
上官婉儿看着李显额头青筋暴起,遂知他也会发怒。
遥观底下人马不过四百,纵然有李多祚领兵,但双拳难敌四手,城内的禁军就有一万,他区区四百,不过是九年一毛罢了。
“嗖——”一支箭穿过李显耳际,李显呆愣一下,迅速软倒躲在到了城墙之后,扯了扯婉儿的裙角道:“婉儿,婉儿,快替朕处理了这个逆子!”
上官婉儿低头看着他,摇了摇头,又俯身蹲在他的身边道:“皇上怕什么,太子人马不过四百,我们手里可有一万禁军,皇上甚至不必动用所有,只要这城门上的弓手即可杀他片甲不留。”
李显摇了摇头,还是不敢起身面对,“当年太宗不过七百人马,还是绝处逢生打败了拥有一万军队的突厥。”
“但太子并不是太宗皇帝,”婉儿搀扶起他,一边在他耳边道,“皇上,婉儿说一句您就跟一句,一切都还有我,不必惊慌。”
李显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躲在弓手后头,等着婉儿指示。
“皇上听仔细了,”婉儿凝神道,“各弓手预备——”
李显怯怯地跟道:“弓手预备!”
几列训练有素的弓箭手迅速排成了三列,借用城楼的地势摆好了阵型,只待李显一声令下。
婉儿低头再看了一眼李崇训,不忍地阖上了眼睛道:“放箭!”
“放箭!”
一时间,箭矢如雨。
李多祚奋勇当先,指挥着众人攻城,但宫门牢固,一时间无法突破。几百人在底下奋力抵抗,但渐渐地也失去了斗志。
“太子,您先走,我来断后。”李多祚回头对着李重俊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崇训,你带着太子殿下先走,快。”
李崇训点头应下,战场上,军令如山,不容置疑。
“他们快逃了,”李显见战况转佳,于是心情轻松,站了起来眺望远处。“来人,给朕射下那个逆子,快!”
婉儿也知道李重俊不能留,他虽然有勇但无谋,放了他也是后患无穷,于是命令着将士前去射落他,但箭矢只从他身边飞过,又或者被李崇训以剑身护住,并不能伤李重俊半分,眼见着人越来越远,快要离开射程,婉儿感觉到身边靠近了一人,警惕看时,但见他夺了一个弓手的弓箭坚定不移道:“若要杀李重俊,必先除李崇训,你不忍心杀的人,交给我。”
婉儿愣神,呆呆地看着他的侧脸。
“明崇俨......”
明崇俨集中精神,将弓拉满,眼神执着闪着光辉,弓弦一松,那剑迅速飞了出去,径直穿透李崇训的铠甲,深深扎进了他的皮肉。李崇训惨然一笑,跌落马匹,撑着剑挥舞着应对追赶而来的兵士的时候,又射来了一箭,这一次,击中了他的头部。
“明崇俨!”婉儿不忍心按住了明崇俨的弓。
“你只要看着即可,沾满鲜血的事情,由我来替你做。”明崇俨轻轻拂开婉儿的手,转身下了城门跨上一马迅速往前头追去,拉满弓对着远处的背影又是一箭。
李重俊应声而落......
明崇俨扔了弓箭,勒马转回了城门,但却在城门口见到了那抹俏丽的影子,眉心一松,下马喜笑颜开地朝着她疾走而去,站定在她面前正要说话,却见她朝着自己扑了过来,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腰身,不停捶着自己的背脊。
“上官昭容这是怎么了,只不过举手之劳,你不至于感动成这副样子罢?”明崇俨似笑非笑道。“如若真要感激,就以身相许,明某不胜荣幸!”
上官婉儿只是沉默,稍许后才与他稍稍分开,仰头看着他的脸,眼眶通红着,鼻子酸涩着,心里委屈着。
“我不管你假装是谁,在我眼里,你就是她。”
94天山暮雪
折罗漫山隶属于安西都护府,自武皇登基后,以北地区便纳入到北庭都护府中。
一辆以金花修饰的红木马车,缓缓行驶在通往山中的小路上,眼前的路还算通畅,绿草如茵,碧连天,红叶地,一派山青。但远处高耸的山峰,却被皑皑白雪覆盖。
四个壮年大汉绕在马车四周,面无表情地骑着马,偶尔一丝风吹草动都会让他们的面目变得狰狞,像是已经匍匐盯准了猎物许久的狮子,蓄势待发。
褐色的锦布车帘偶尔被风卷起一角,里面有两抹身影,一个穿着火红色的交襟蟒纹袖裙装,另外一个则是藏青色襦裙,两个女子皆是长发飘飘,只不过其中一个的发色稍浅,眼睛半眯着靠在另外一个女子的怀中。
“公主,前路崎岖难行,还要上去吗?”一个大汉策马问。
“继续。”车内人迅速回,不咸不淡。
“是,公主。”大汉应下,勒马继续开路。
李令月与司马安一直坐在车内,但即使有车身遮蔽外头的寒气,有车内的锦褥取暖身体,但还是觉得微微凉凉的风穿透灌入,刺激的司马安一个机灵,身子抖了一抖。
“还是冷吗,”李令月抚摸她有些泛白的脸,担忧道,“再忍耐一些,就快到了,折罗漫山之中有一峰,那儿虽然也是被冰雪覆盖,但有一处温泉,对你的伤势有奇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