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盏没有回答他,两个人沉默了很久,风盏突然伸手去摸他身边的狐火。
风盏的手长得很好看,手指长而细,是个未曾沾过阳春水的样子,看他的言谈举止,千重川也可以感觉到,他应该是哪个世家的小少爷。
不过他醒过来已经快七天了,并没有人来找,他也不急着回家,应该是家里遭了什么大变故。
“中午吃什么?可以吃肉吗?”风盏问他。
“庙里不能吃肉,我们虽然不是僧人,但是在这里借住,就要守规矩。”千重川帮他上好了药,示意他多趴一会。
“可是我每天给你喂蛇,袋子里装的不是肉吗?”风盏又抓了抓狐火的毛,狐火忍不住从鼻子里喷出几个小火星。
“你知道那是什么肉吗?”千重川轻声说。
风盏突然觉得自己的手痒痒的,他刚刚还抓肉了,有点紧张地问:“什么肉?”
千重川看他雾蒙蒙的眼睛,看了好一会,突然笑了一下:“野猪肉,还能是什么肉?蛇又不用守规矩,它们当然可以吃,你中午只能吃蒸南瓜。”
中午风盏吃了很多,因为蒸南瓜很甜,千重川应该是撒了蜂蜜,风盏不知道在这个深山老林,千重川是怎么弄到蜂蜜的,千重川太厉害了,他甚至会自己种一些草药。
昨天的蒸南瓜还没有蜂蜜。
风盏觉得应该是因为自己说想吃肉,千重川才特意弄了一点蜂蜜给自己作为补偿,这不是他自作多情,千重川自己对吃从来不上心,吃得饱就行。
其实在这里住了几天,他对千重川的戒备一点点消去了,并且逐渐生出了一点好奇,他不知道千重川作为一个普通人为什么要住在这里,为什么对他们这些非人的妖灵一点也不怕。
但是千重川没问他的任何隐私,他也没有理由开口。
两个人吃了一顿很沉默的饭,风盏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边粘着的一点蜂蜜。
“给你,只剩这么点了,”千重川递给他一个小碗,里面是很浓稠的蜂蜜:“拿手蘸着吃吧。”
风盏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有一次犯了错,挨了母亲的教训,别别扭扭地好久不理她,她也是这么递给自己一碟吃的,轻声说:“给你,快吃。”
虽然知道在千重川眼里,自己和床上的那只狐火没有任何分别,但风盏还是觉得心里不是滋味,他在自己忍不住露出软弱的前一刻把碗放在桌子上,站起来去给千重川喂蛇了。
风盏对这里已经很熟悉,他记忆力非常好,即使是看不见也能找得到路,蛇坑在寺庙的后身,他听得到嘶嘶声以后再走十五步就到了。
可是今天他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风盏觉得奇怪,试探着走到坑边,找到了自己昨天放在这里的袋子,他往下面扔了一块肉。
啪嗒一声,肉掉在了坑底。
蛇呢?
他看不见,不知道自己周围爬的都是蛇,它们蠕动着爬行,逐渐把他围了起来,无声地靠近他,眼看着就要碰到了他的赤脚。
纵然是一条龙,被这么多蛇缠着撕咬,也不一定能甩得开,更何况他现在是人形。
风盏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听见千重川叫自己:“风盏!”
话音刚落,他周围的蛇就不约而同地发出了嘶嘶声,因为离的太近,风盏被吓了一跳,可是千重川过来了,那些蛇就走远了,风盏看不见,不知道它们几乎是四散奔逃,扭动着一只一只跌进了坑里。
“……你的蛇跑出来了。”风盏手里还抓着肉,千重川嗯了一声,没去管那些蛇,他拿过风盏手里的袋子扔在一边,带着他回去了。
他很仔细地帮风盏擦干净手,又让他坐在床上吃蜂蜜,还告诉他:“以后不用去喂蛇了。”
不去喂蛇,风盏就没什么别的事情做了,他毕竟瞎了眼睛,做什么都笨手笨脚的。
但是闲下来他又觉得过意不去,千重川拿他当路边捡的狐火,他自己却不能这么想,他身无分文,除了帮千重川做点活,并没什么不吃白食的好办法。
千重川又不知道从哪里捡了一窝小野狗丢给风盏,一共有七只,每天只知道张着嘴叫,风盏听得头都大了,千重川还说:“给你找点事情做。”
风盏宁可去喂蛇,这几个小狗实在是太磨人了,一刻不停地叫,喂了食和水也要叫,只有摸摸头才能好一点,千重川拿了旧被褥给狗搭了一个窝,风盏就坐在地上一刻不停地摸摸这只再摸摸那只,要么就是端着碗喂狗。
他觉得自己浑身都是小狗带着点奶香的臭味。
“为什么这附近会有这么多动物?”风盏好不容易等狗睡着了,得了一会安宁,他轻声问千重川。
“挨着山,人又少,”千重川也坐下来摸了摸小狗:“还有条河,没有比这里更适合它们活的了。”
风盏其实想问问千重川,为什么他要在这里?可是他没问出口,他和千重川只是有缘遇到,总会分开,等自己的伤好了,还有未知的前路要去走,知道的太多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我来这里很久了,”千重川突然说:“多少年了?我也忘了,一开始来的时候,庙里还有僧人,香火很旺,这是个大庙,咱们住的地方只是僧舍。”
他抓着风盏的手在地上轻轻地勾画:“山门在这里,两边是长廊还有花池,路过钟楼和天王殿是客堂,再往里走才是大雄宝殿,然后是藏书阁和方丈室,咱们住的僧舍在最后面。”
风盏以为这里只是个小庙,没想到这么大,他们每天活动的地方只占整座庙的一小部分,他问千重川:“那僧人去哪了?”
他刚问出口,有一只小野狗就醒了,奶声奶气地张着嘴叫,风盏顾不得再问了,顺着声音摸到了狗,一手捏着它的嘴,一手赶紧去摸它的头,好不容易哄了这个,另外几个又醒了,满屋子都是狗叫。
千重川似乎觉得很有意思,看了一会才起身去给狗准备吃食。
天阴阴的,似乎是要下雨了,他把锅烧热,煮了一锅带菜叶子的面糊,只是小野狗,并不需要喂什么好东西就能活。他瞥了一眼翻腾的锅,拿勺子搅了搅,就去蛇坑了。
雨已经落下来一点,他蹲在坑边,将舌头抵在牙齿上,发出了一点嘶嘶声。
坑里的蛇本来是缓缓地挨着爬,听了他发出的声音以后都停了,死了似的,软软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千重川不太满意这个结果,他又模仿蛇发出来的嘶嘶声,模仿的很像,蛇群开始躁动,里面那条最大的突然立起来,千重川跳下了坑,蛇群潮水一样涌到坑边,它们躲开了他。
但是那只立起来的没有躲掉,被千重川抓着,疯了似的扭动,千重川盯着它看,蛇明黄色的眼睛逐渐张大了。
“离这里远一点,”千重川说:“不管你是谁,听见了吗?”
那只蛇的眼睛逐渐闭上了,千重川把它扔在地上,扔一条麻绳一样,它死了。
风盏等了好久,千重川才端着给狗做的吃食回来,狗崽子们早就叫成一团,风盏抱了满怀,还是千重川帮着一只一只放在地上。
“它们长什么样?”风盏问。
“六只黑的,一只白的,”千重川把那只白的往碗边推了推:“长得挺丑。”
狗不丑,千重川只是随口一说,风盏哦了一声,眨了眨眼睛,那双白茫茫的瞳孔不知道在看哪里,外面是淅淅沥沥的雨声,他仔细地听着,打在地上的,打在屋檐上的,打在草上和树叶上的,它们发出的声音都是不同的。
狗崽子们吃饱了,又开始叫,小白狗叫的最响,千重川捏着那只小白狗的嘴不让它出声,小白狗哼哼唧唧地乱扑腾。
雨下的越来越大,千重川心想,今天不能再出门了,菜地里的菜不知道怎么样了。
风盏听着雨声,心里的事情压的越来越重,他直到后半夜才睡过去,可是也没睡多久,他被狗叫声吵醒了。
不像白天奶声奶气地张着嘴闹人,这会小野狗叫的很凄惨,风盏瞬间就清醒了,摸了摸身边,是空的,千重川不知道去哪里了。
风盏突然闻到了一点血腥味。
他摸索着下了床,往门边走,走到桌边的时候,他突然抓起碗狠狠磕了一下,拿着碎片朝着血腥味的来源冲了过去。
他估算的偏差了一点,对方不高,他没有划到脖子,划到了脸,对方的血喷了出来,很臭。
很熟悉的臭味。
只愣了一下神,风盏就被对方狠狠推在了桌边,尖锐的桌角磕在他还没长好的伤口上,他仰着头长啸一声,一只手慢慢变成了龙爪,耳朵尖的蓝色一直往下晕染,只差那么一点,他的爪就要撕破对方的皮肉。
可是他的眼睛突然爆发出一阵尖锐的疼痛,疼的他整个人一动也不敢动,对方仿佛早就料到,阴阳怪气地笑着说:“疼吗?不想疼死就老实点。”
风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他的眼睛里流出了血,僵持了好一会,他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
对方探了探他的呼吸,确认他没死,就哼笑了一声掏出绳子捆着他的手,拖拽一个什么牲畜一样,要把他拉走。
门突然开了,一道惊雷炸响,他转头去看,一个短发男子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