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临船的那扇窗便合上了窗扇。我再婉言回绝了还撑着船在窗下殷勤等待的艄公,也合窗睡觉。
第二天一早,我洗漱完毕,想去问问柳桐倚知不知道隔壁船上的人什么来历,却听得小厮道,临近几艘船上的客商前来拜会,柳桐倚正在与他们说话。
我到了当厅堂用的舱室内,果然见柳桐倚正与几人坐着叙话,见我过来就都站起身,彼此见礼。其中一人,应该就是昨夜隔壁船中那人,柳桐倚道:“这位万老板是做珍宝生意的大客商。”
我立刻道幸会,那人笑道:“梅老板过誉了,在下万千山,算是个倒卖石头的而已。”
旁侧的其余几个客商立刻呵呵道:“万老板这般过谦,我们岂连做买卖几个字都不敢提?”
我抬袖道:“在下赵财,就是个南北捎带小杂货糊口的,此次搭梅老板的便船去南边进货。”
一旁的几个客商又笑道:“赵老板果然更谦虚了,可见刚才万老板的确是谦虚过分了。”
白天看来,万千山与云毓并没有昨天夜里隐约间那么像,年纪应该比云毓大几岁,约莫近三旬,与我应该差不了多少,此时的云毓也比他瘦削多了。此人极擅言谈应对,又带着一种不羁的态度,约莫另有出身来历,并非一般的商贾。模样与云毓依稀有几分肖似,细看却又都不像。此人长着一双天然带笑的双眼,让人不由感觉容易亲近,只有衣饰华美一项,与云毓又有些像了。
我思忖,如此频频打量万千山,可能会惹人起疑,便在又一次打量时道:“万老板就是昨夜相邀共饮之人罢。”
万千山满脸恍然:“原来赵老板就是昨天夜里那位佳人敲窗也不应的君子兄。”摇了摇手中扇子,“在下便是因为也有些想拜会昨夜的仁兄,今晨方才前来拜会。”
众客商们坐了一时,彼此联络完情谊,道完来日若有生意来往,互相多关照之意便纷纷告辞离去。
船不多时离开双河码头,继续赶路。我和柳桐倚方才得闲用些早饭。
柳桐倚船上的厨子十分不俗,清粥小菜两碟蒸饺,样样精致。
我向柳桐倚道:“方才那个万千山,你看他像谁?”
柳桐倚道:“初一看,很像云侍郎。”
我道:“不错,我昨天晚上刚听他的声音,又觉得有些像云棠。”顺便将昨晚的事情说了,再道,“但,刚才再细细看又没那么像了,之前还在想,该不会也是云家人吧。”
柳桐倚慢条斯理地吃完一个蒸饺,方才道:“说不定。”微凝眉道,“我记得,云侍郎是还有位兄长吧。”
我怔了一怔:“你说云载?”
云毓在云棠的子女中排行第三,上面有一兄一姊。他三人都是云棠的正妻所出。这位云夫人出身不好,貌似是个买卖人家的千金,当年云棠未考取功名前,家境破落,据说为了支持生活才娶了这位夫人。云毓的祖母很是挑剔,等云棠中了功名发迹之后,横看竖看儿媳妇都不顺眼,觉得实在不够高贵,没有官太太的款派,给云棠丢脸,不免常常后悔,早知道儿子能那么年轻就中功名,便不娶这门亲了。云夫人成天听在耳中,心中自然不舒服。云棠年纪轻轻便得了功名,身侧不乏佳人投怀送抱,如夫人蹭蹭蹭地娶了好几个,各个相貌美,擅才艺,云夫人郁结在心,生云毓之弟时难产而死,孩子也没保住。据说当时云棠正在给其中一个小妾贺生日。云毓和其姐都还年幼,但长子云载已经很懂事了,十分怨恨祖母和云棠,十三四岁时就留书离家,声称与云家再无瓜葛,从此杳无音信。
掐算年纪,倒与万千山相似,假如云载当时是去投奔外祖父家,现在做生意正刚好,只是,云棠的夫人似乎不姓万,或许有意隐姓埋名。
柳桐倚道:“方才听万千山说,他是去扬州做买卖,多半路程与我们相同,若是想查探,机会甚多。”
我道:“查探了也没什么用。即使他是云载,一不会造反,二不会替云棠报仇,三这是云家的私事。只是昨夜乍一看如此相像有些好奇罢了。”
柳桐倚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等我去甲板上站站透气时,果然看见万千山的大船遥遥在不远处。我没打算再查探,但等到了傍晚,再到一处码头泊宿时,万千山却主动过来,相约一道吃酒。
万千山长年走水路运货,各处码头城镇都熟稔,他在自己船中摆宴,却是从岸上城中请了厨子做菜,灯火亮如白昼,盘碟堆叠满桌,还有酥胸半露美貌女娘弹唱斟酒,我三年没见过这般阵仗,竟然被那些女娘晃得有些头晕,倒是柳桐倚一派淡定,两个女娘缠着他挨了又挨,摸了又摸,摸得我嘴角抽搐,他依然神色如常地喝酒。
万千山道:“等一下,我还有个好去处,与两位仁兄一同前往消受。”
我坚决垦辞,眼前的都消受不了,好去处我怕顶不住了。
万千山眯着笑眼道:“何妨先听一听其好处?”向我和柳桐倚凑近了些,满脸神秘低声道,“城里刚有一家浴堂内到了几位东瀛美人,推拿手法与众不同,不去享受一番岂不可惜?”
第51章
他说到东瀛美人,我倒又有几分心动。早听闻东瀛小国的女子天生顺从,男人要她们做什么她们就做什么,比之我中土女子,另有一番温驯情趣。
想当年我的那班皇侄们便商议弄几个耍。启礼还曾摩拳擦掌和我道,命人到时也寻几个美貌的东瀛少男来给我尝鲜。
可惜当时正赶上朝中几名清流力谏管制奢靡之风,皇上的一道圣旨下,东瀛少女与东瀛少男们便俱都化作泡影。可算昔日的一件憾事。
不想今天竟有一偿所憾的机会。
万千山道:“此番便由我做东,只当开开眼界如何?”
我道:“这怎行得,我与梅老板已经白吃了万兄一顿酒席,无论如何,去城中这次轮到在下回请了。”
万千山抚掌笑道:“赵兄如此说,就等于答应要去了。既然说要请客,更不能赖账。”
我一口应允,待话出口,又想起答应的有些急了,只怕那种地方,柳桐倚不会去。
正想间,柳桐倚已微笑道:“那我便跟着万兄一同沾光了。”
我却有些意外,没想到他竟然会去,明知道他在朝许多年又开了这几年商行,烟花局必然常见,但总觉得那地方和他有些不搭。
万千山所说的那个浴堂名唤馥香苑,就在岸上东平城中的主街之上。万千山只喊了两个家仆跟随,上了岸步行不多时,便到了门前。
东平城的街市与双河镇相似,因它的城更大些,主街比双河镇更繁盛几分,挨着馥香苑的还有几家浴堂,都不如它家门脸华丽。刚进门,便有小伙计带着两个身穿露脐肚兜扭动腰肢的胡姬迎上来,态度非常殷勤,捧来一本册子,内绘浴堂的格局图纸一份,供我等挑选。
据图纸上所绘,浴堂内一大厅中有大浴池一座,名唤馥香池,可供寻常客人多人共浴,单池的小间又分两大处,一处叫品幽,内有杭州阁、苏州阁、京阁等等,皆本土名处。另一处唤作赏怡,内置波斯间、高丽间、爪哇间等等,都是番邦风情,连那赫间都有。
小伙计指点着最内里一角道:“这是新开的东瀛间,池也是新的。只剩上等池一间了,真是恰刚好。”
我问:“一间内有几个浴池?”
小伙计道:“只有一个。不过爷请放心,再添三位也不会局促。”
东瀛上等池间内陈设雅致,分为内外两间,外间设着桌椅席榻,桌上有茶水果品,软榻上铺着细竹凉席,墙上的字画虽非名家手笔,却也撑起了几分雅致,门边跪着五名少女,伏身行礼,我与柳桐倚都道起身,几个女子却依然跪着,小伙计道:“她们是正宗的东瀛姑娘,都是这样跪着服侍客人的,几位爷习惯就好。”
万千山道:“若要宽衣,她们够得见么?”
小伙计连忙道:“需要站起来的时候,自然就站起来了。”
我等只得一步步体会。先让那小伙计退下。屋内的地面是长木铺就,极其干净,我三人走进室内,身后便有一名少女手拿布巾膝行擦洗地面,她的衣饰与其余四名女子不同,看样子是专司此职。
万千山先在软榻上坐下,就有一名女子膝行到他面前,为他脱下双履,我与柳桐倚亦是这般各有一女子服侍。等到宽衣时,跪地的少女果然站了起来,只是一直温驯地低着头,手法也格外轻柔,衣领处露出雪白的颈项,甚有番邦韵味。
我正稍作赏玩,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另一名女子正替柳桐倚宽下外衫,衬袍处衣襟半开,内间池水腾来的雾气中,却与平常的柳桐倚不大相同。
内间雾气腾腾,一汪热水清透见底,浸在其中十分舒适。三名女子跪在池沿边服侍,按捏推拿的力道稍嫌弱了,但另有一种贴心之感。
万千山显然是个惯客,靠在池边任身后的女子在他颈肩处按捏,兀自与我和柳桐倚闲谈,柳桐倚在他身边不远处,照例话不甚多,斜靠在池边,略有慵懒之态。昔日我曾梦寐以求见一见不穿衣服的柳相,此时得偿夙愿,心中感觉有些复杂的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