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府门前立刻排起车龙。皇帝在宫中,已经有好事者将第一天就去拜访萧从简的人名单写了呈上去。
李谕没心情管这个。那些人是萧从简的脑残粉,他早就知道,萧从简一出来,他们不第一时间跑去才奇怪,他只是要看萧从简怎么做。
他想知道萧从简会不会立刻给他施加压力,要求官复原职。
萧从简忙得要命。他被关了那么久,不说朝中事情,就是萧家事情,都有许多混乱纠纷等着他来处理。
来拜访他的官员,他只挑着见了几个。其他一概不见。如此忙了三天,才将萧家和他岳家的事情都理清楚了。
李谕在东华宫中十分寂寞。这几日晚间,他依然去关过萧从简的偏殿睡。怀念是怀念,也是为了不让人起疑,聪明的宫人太多——怎么萧从简一出来,皇帝就不去偏殿睡了。
他仍将那里维持现状。
如今这里唯一的活物就剩下猫了,李谕躺在榻上,看着猫说:“你爸不要你了,说会接你回去也不接了。”
又过了几日,萧从简当真是在家中修身养性了,京中除了一开始的喧哗,这会儿竟十分平静。
李谕实在忍不住,将人召到宫中来。
短短几日,萧从简的精神就像又有了光彩,脸色都明亮许多。李谕见他如此,心中既欢喜又酸涩。
萧从简见到皇帝就提了个请求。
他请求皇帝允许他回老家一趟,并顺便去北疆探亲——萧桓在那里,萧从简想去看看萧桓。
“不行!”李谕断然道。
他说得太快,怕萧从简误会,立刻又解释道:“你如今被弹劾是白身,这么出京,朕不放心。”
树大招风,萧从简这些年树敌颇多,万一有人在路上下手,他根本是鞭长莫及。
萧从简脸上又恢复了那种神气,微笑道:“陛下不必担忧,我知道这一点,自然会多带些人。”
李谕知道,这是自己欠他的。他把萧从简关了近一年,除了他之外,萧从简没有跟其他活人说过话。哪怕是关在牢里,也不至于如此。
又过了半个月,天气又暖和了些,萧从简准备好了行李,出京探亲去了。皇帝特意派了一队精兵护卫他。
临走那天皇帝又与萧从简见了一次面,趁着无人注意,李谕握住萧从简的手:“你要保重,早点回来。”
萧从简答应了。
但李谕总觉得萧从简就像被关在笼子里的鹰,笼子一打开就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第81章
萧从简先回了老家祭扫。他幼年就随叔父辗转各地, 后叔父入京任职,他才在京中定居下来。老家已经有十年没有回来过了。趁此机会,他回老家去看看,小住一段时日。
萧从简这一趟,自然称不上是衣锦还乡,饶是如此,每日去拜访他的人还是络绎不绝。
可笑的是, 来拜访的人中竟还有来送女儿送妹妹的, 连是正经介绍想做正室都不是, 就是想送给他做个妾。
萧从简在京中时候就对一一拒绝这类事情不胜其烦。他现在实在没有这男欢女爱的心思。一想到床事,他就想到皇帝。
这种事情,不可说。甚至连想也不该想。但夜深人静时候,半梦半醒之间,皇帝就会阴魂不散。
萧从简仍觉得皇帝想要的实在是太荒谬。
从老家离开, 萧从简一路向北边走,中间绕了些路, 去看了文太傅。
文太傅在老家有土地养老,只是比起在京中时候自然是拮据许多。萧从简送了些东西和银子, 聊表心意。
文太傅是真苍老了, 他见了萧从简只道:“你倒悠闲,还有这闲情雅致游山玩水。”
萧从简知道老文的意思。皇帝把他放出来,他应该立刻抓住时机,在京中活动。这时候离开京中,确实叫许多人摸不着头脑。
但萧从简有自己的考量。除去之前他去乌南, 他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在各地走走了,各州民情如何他一直想亲眼看看。如今他没有丞相职务在身,观察起来也方便些。
再者他这一年被李谕折磨得狠了。皇帝以为他从头到尾都十分冷静,实际只有他自己知道,有那么几次他真以为自己会熬不住。离开一段时日,他放松放松身心,对他对皇帝,都是好事。
文太傅与萧从简一边下棋,一边喝茶。萧从简走一步,老文要算半天,才慢悠悠落一子。
“你说皇帝怪不怪?从前谁看出来过这孩子是这么厉害?”老文对萧从简说。
萧从简道:“陛下小时候也是很机灵的。”
老文就笑:“明明是个戆的。这种人一旦有了心机,用起心机才可怕。我走在半路上听到你的事情,可是把牙都笑掉了。”
他张口,让萧从简看他的牙齿。他是真笑掉了一颗坏牙。
萧从简也忍俊不禁。
老文又说:“不过皇帝对你到底不同,这么快就有起复你的心思了。”
萧从简说:“皇帝还很年轻,心思难免有动摇的时候。”
文太傅摇摇头:“不,他就是叫人猜不透……这一年他到底把你关在哪里了?”
这问题只有文太傅这个级别的人能这么问出来了,轻松得像问他昨天晚饭在哪里吃的一样。
萧从简一瞬间脑子里又是猫,露天浴池,皇帝拥着他,紧紧地拥着他,那些混话,全部混在一起。
他语气自然:“是一处新暗牢,我是第一个被关在那里的。以后不知道还会关谁。不过您老人家看来是轮不上了。”
文太傅就呵呵笑。又走了几步棋,萧从简道:“您输了。”
文太傅没有回答,他歪在榻上,发出轻微的鼾声。
萧从简才到北疆,就听说文太傅没了,是晚间睡觉时候走的,人不难受。他连忙派人去吊唁。
北疆这边,他住在了当地官衙。萧桓正在外地监工。等了两日,萧桓才赶回来。
萧从简这一年对萧桓甚是想念。从东华宫出来他就见了霈霈,只有萧桓是这一年时间一次也没见着。
看到萧桓如今的样子,萧从简欣慰了些。萧桓如今身上一丝京城公子哥的痕迹都找不到了,完全成了一个当地汉子的模样,他脸上有一只眼睛不便,整个人黑糙了之后,反而不明显了。
萧桓一见父亲也是十分激动,许久才道了一句:“父亲受苦了。”
一瞬间皇帝狂乱的样子又跳了出来。这就是萧从简受的最大的苦。
父子两人回了萧桓的住处,谈了许久。之后几天萧桓都陪伴萧从简,这里萧从简旧部又多,这旅程的终点十分热闹。
萧从简临行前两日,与萧桓又长谈一次。父子两人谈的是将来的安排。
萧从简是要回京的,他问萧桓要不要回去。若萧桓想回去,他会先把萧桓捞回去。
但萧桓拒绝了。他情愿在北疆工作。
萧从简道:“你肯吃苦是好事。攒了资历,将来就在北边立足。”他不指望萧桓年纪轻轻就掌控全局,在北疆做个五年十年,能影响一方也足够好了。
萧桓还很年轻,现在才二十出头,等三十岁的时候再到中枢也不迟。
萧从简终于向他说起郑璎的事情,道:“我在京中临走时候,见过郑璎一次。她怕我要走孩子。”
他看看萧桓的脸色,道:“我已经答应了孩子还是给她养——我回京之后肯定忙不过来,照顾不到这个孩子。你又不愿意回京,这个孩子总不能没爹又没娘。你看如何?”
萧桓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这个孩子,和萧家没有缘分。他不能再把孩子抢过来,再伤一次郑璎的心。
萧从简见他答应了,便不再提,又问:“我在你这里这么多天,怎么一次都没有看见那个……乌南的姑娘。你把她送走了?”
他一时想不起来那个女孩儿叫什么。
萧桓说:“没有,她就在家中。”
萧从简问:“为何不来见我?”
萧桓道:“是我不许她来见礼。”
他脸色有些不自在:“她是乌南人,我担心她对父亲做出无礼的事情……”
萧从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萧桓在工作上长进不少,治家却依然是一团糊涂。
萧从简想了想,道:“你既然不相信她,又对她淡了,就给她寻个人家送走。”
萧桓又不肯,低低道:“我还是喜欢她的。”
萧从简实在不明白萧桓这摊烂帐。萧桓只道:“并不是所有夫妻,都像父亲母亲那样相敬如宾,琴瑟和鸣的。”
萧从简是想象不出亲密亲爱如何与怀疑顾忌并行不悖,他只能道:“我是不明白你们年轻人。”
第82章
萧从简二月离京, 离开了快有六个月,到七月初才回到京中。
这半年间皇帝与一直他通信不断。
萧从简刚离京时候皇帝的信就追了过来,几乎是隔一天就一封信。有时候皇帝言之有物,说说朝中大事,譬如祭祀之事,譬如今年的新科进士们如何。有时候只写了今日天气如何,吃了什么, 去哪里散了步, 听持重的大臣讲了个俏皮的笑话, 宫墙边花又开了,落雨了,花又谢了,柳色还是依旧,猫叫春了, 春天过去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夏天要到了, 行宫新挖了荷塘,夜变短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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