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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都在和我的男朋友战三观 (醴泉侯)


  我死死抱住沈识微,听见怀里传来一声声咆哮。
  我低声一遍遍重复:“别动,别动,哪里都别去。忍一忍。天就快亮了。”
  沈识微不知在哭在笑,闷嚎声像从地下传来:“你知道谁害了他吗?现在轮到你叫我别动?你不是最热血的那个吗?”
  沙地上斑斑驳驳,都是我的热血,我方才粗粗包扎了下伤口,现在大概全都重又挣裂开了。


第六卷 波诡云谲


第91章
  鹦鹉峡终于来人了。次日傍晚,沐兰田好整以暇吃光了我们赶进峡内的怨兵,擦擦嘴说之前“职责所在不敢妄动”,如今得了师命才能下山。
  沈识微麾下四千精锐,现在只余不足五百,我折了一员猛将,士气跌进谷底,如何再征琼京,沐兰田手里的师命还有一份是给我们的,命残兵败将立刻返回归云。那来替沐兰田传话的濯秀弟子倒挺乖觉,放下话后跑得比兔子还快。
  沈识微此行带去的都是濯秀子弟,我们默默返回归云,一进城门,满街都是操着栖鹤乡音的呼爷问兄声,时不时啼哭传来,听得我心如刀割。但越是如此,沈识微却越要放慢马蹄,草船借箭般把每一道埋怨失望的凝视都收下。他如今还绷着云淡风轻的皮,但从心子里泌出的阴郁劲在他眉梢睫上结了霜。
  我知道回城没有好果子吃,第一关果然是军棍。
  我擅纵部属离队,被判了几棍陪打,但因为满身是伤,暂且记下。沐兰田作壁上观,被轻轻带过,领命去桐亭剿清真皋残军戴罪立功。耻辱和罪过层层筛下,一点没分薄,该受不该受的全都砸在了沈识微头上。
  三军之前,脊杖五十,面朝血战过的东方,败将跪地用刑。
  那天的骄阳能杀人,但上万人的视线比太阳光还更像毒箭。
  沈识微穿了身志哀的麻衣,把背挺得比什么时候都直。刑杖挥来,他反微微向后仰,不像在挨打,反倒像挥枪和刑杖相格相战。
  但木棍不知道痛,他知道。战了十数回,他终于开始发抖,汗水和血水早洒得满地狼藉。
  二十六!
  小卒高声报数。
  沈识微终于向地上一仆。我身边的人群略起骚动,有人在轻轻发笑。
  哪个王八犊子!我猛然回头。但瞧见的每张脸都七情不露,高高挂起。
  沈识微终于撑起了身子,黄尘沾污了他的衣袖和胸膛。
  我眼眶发热,只想冲他大喊“别起来了!”
  脊椎和比铁还硬的刑杖的战斗又要开始。
  你不是最懂审时度势?为什么现在这么倔?!这么蠢?!
  我的喊叫发不出声,只能在我的胸腔里打转,震得我耳鸣石磬。
  三十一!
  他又一次仆进黄尘。这次倒得更重,再撑起身时,他脸上和头发也沾上了灰,冷汗淌过,狼狈不堪。
  四十!
  他终于久久仆倒不动。骚动声越来越大,指指点点声再不避讳。我朝着高台上看去,主帅老爷们泥捏的神像般八风不动。
  当初二十棍就打得我魂飞魄散,更何况他还带着伤。你们这是想要他的命?那为什么沐兰田摘得干干净净?!我心头恨火倾炉,既烧别人,也烧自己,恨不得太阳落下来把校场烧光。
  离得虽远,我却突然觉得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冷笑。
  沈识微再又摇摇晃晃支起身。
  四十八!四十九!五十!
  沈识微对着东方拜了三拜,试了三次,终于站了起来。亲兵上前搀他,他腿伤未愈,走起路来一瘸一拐,沙地被他的足尖犁出了一条浅沟。路过人群时,众人看他,他也看回众人,有来有往,一个也不落下。尘沙下他脸色惨白,浑身止不住的发抖,但那眯细的眼睛比平时还要瞧不起人,掠过我时也没有变软一分。
  他的眼睛终于略瞪得大了点。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看见一个儒家冠带的青年。
  曾铁枫两眼低垂,不与他的目光相接,却也不往旁边躲上一躲。
  在鹦鹉峡受困时,沈识微派薛鲲往归云突围,遣曾铁枫去向沐兰田求援。回来路上,我和沈识微还担心沐兰田对曾铁枫下黑手,说好我出面去要人。
  但现在曾铁枫全须全尾,站在归云城里。
  这一仗,输得太惨太惨了。
  这五十大板震动归云,贩夫走卒都在讨论沈公子差点被打死。沈庄主爱兵如爱子,但拿亲儿子当普通一兵,他声望本来就高,现在更是扶摇直上。沈识微被他娘圈起来养伤,新建的凤畴营群龙无首,等回过神来时,不知为何我居然搀和进去揽了担子。
  一事接一事,英大帅本守着鹦鹉峡水路,但突发急病,口歪嘴斜不能语,现在也撤回归云城。
  沈霄悬召我们开会,这消息一公布,满场都在嗡嗡响。
  说来这种情况我该提个果篮去看看名义上的老丈人,但英大帅看见我,会不会再爆几根血管?
  坐在我身边的黄二拿胳膊肘捅我,我见他面带奸笑,大概也打算说这个。
  但他的笑容却突然凝结了:“三师弟……?”
  众人都朝门口望去。
  沈识微不知何时站在槛后。他朝他爹拜了一拜,神色自若,好像一直在和我们开会,刚才只是去阳台抽了根烟,现在回来了。
  可惜大家都不识相,一时全都沉默无言。
  沈识微跨过门槛来。
  他平日步态闲雅,可现在再怎么努力,也掩不住伤腿一瘸一拐。
  我突然想起来,我很久很久没在这样的场合见过他了。
  我站起来笑着招呼:“沈师弟,怎么来晚了!”
  他远远朝我歉意地一笑,在一片寂静里,又转朝他爹的方向。
  众人从来各有座次,按尊卑齿序排,他不在这段时日,空位早就由后面的人填上。
  现在沈公子没有一个可以坐下的地方。
  叫人添张椅子不难,我也巴不得把交椅让给他。但沈霄悬不说话,谁也不敢开口。
  沈识微敛手垂眼,恭恭敬敬看着沈霄悬座位前的青石地板。
  沈霄悬两眼波澜不兴,视线落在儿子身上,却也和落在一片青石地板上差不多。
  沈家父子默默无言,堂上猛将如云,谋士如雨,也一同不敢出一口大气。
  终于是沈识微先动。他朝他爹惶恐地笑了笑,四下一望,终于在下首看见了一张空椅子。我松一口气,看他慢慢朝那张椅子走去。
  还差那么一两步时,有人急匆匆从门口奔了进来。
  卢峥跑得满脸是汗,急急道:“师父恕罪,我来迟了,但今天薛师兄好像好些啦!我多陪了他会儿……”见有人站在他座位前,他愣了一愣,但终究是惊喜的:“三师兄!你来了?”
  阿曲是个糙人,一定不愿在钟灵山和那些迂夫子作伴,他的棺椁停在归云谢王庙,等着将来扶棂回濯秀。他身边还有口空棺,谁都不愿意说穿,但谁都知道是给薛鲲备下的。
  黄大师兄是拓南著名的岐黄圣手,连他都摇头叹气,全世界觉得薛鲲会“好一些”、也许哪天真会“好起来”的,也只有这段时日衣不解带守在他榻前的卢峥了。
  沈识微的眼角终于轻轻地一跳。
  也许是堂上太静,沈霄悬清越的声音才显得那么响。
  他道:“你知道这张椅子为何空下了?可是你坐得的?”
  眼角那一跳像投石入湖的第一圈涟漪,沈识微那副虚假面孔终于开裂了。他道声“是。”茫然了片刻,他终于知道该朝什么方向,转身朝门口走去。卢峥急了:“师父?三师兄请坐……”沈识微在他肩上拍了拍,不让他继续说。
  李云骧毫不掩饰地嗤笑了一声。
  沈识微顿了顿,但这次他再没有看回去。
  像怕再不走,他那张什么都不在乎的面具就要在众人面前支离破碎。他离开时走得比来时快,所以拖着的那条腿也比来时更狼狈。
  这场会我开得如坐涂炭。
  终于逮着个空,我头也不回地逃了,也不管待会儿是不是还要再点一次名。
  要怎么安慰沈识微?这货肯不肯让我安慰?我一概没想好,但总之这时候不能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待着。
  等不及小厮去通报,我入户穿堂,惊得几个女眷咿呀叫,约莫是沈识微他娘的婢女。
  到了内室时,却见沈识微端坐如钟。
  居然正在吃东西。
  我虽不认为会看见他正锤着枕头哭,但也想不到他居然在这上不沾天下不着地的时段用饭。
  他抬抬下巴示意我也坐下:“秦师兄要用点吗?”
  我干笑道:“这么早就饿了?”
  他吃东西挑剔精致,但现在桌上全是大块牛肉之类扎实食物,看着也不甚讲究,但分量极足,够三五个人吃的。
  沈识微恶狠狠嚼着嘴里的东西:“若不多吃一点,伤什么时候能好?”他吃相本极斯文,食便不语,但现在不仅和我讲话,手边还杯盘狼藉,汤汁溅得到处都是。
  沈识微上回受伤还是迎战那鸟德,我和他斗智斗勇才能劝他吃点东西。现在却这副饥餐胡虏肉的模样,也不知该是忧是喜。
  我看看拦不住,只能替他盛碗汤,他也没看见,只顾凶狠地撕咬着肉:“秦师兄,回归云的路上我不是告诉过你,这段时日别和我太亲密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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