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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都在和我的男朋友战三观 (醴泉侯)


  陈昉也像变了一个人,不能说进步,简直叫进化,也不知道银辔寨怎么调教的。
  他现在身居至尊之位,反而少了恶习,虽然谈吐还是不太雅驯,但举止谦和,性情也不像之前那般乖戾了。我如临大敌,没想到居然一拳打空。
  但沈识微看谁都是最坏的一面,只道陈昉还是那个陈昉。
  他趁左右不查,拿油腻腻的筷子指点着真龙种:“这几日陛下坐卧饮食,无不迳取最好,他若真从小便是天潢贵胄,视之理所当然也就罢了。可惜陛下一伺取得,便紧攫不放、四下环顾。最有趣是他所吃的酒食,若食之不尽,从未顺手赐给过侍儿,一定要丢在桌下,以足踏之。”沈识微嘿然冷笑,把筷子丢回席面:“终还是小人心性。不过懂得收敛脾气,虚与委蛇,就是灵光多了,也确乎有点作用。”
  他虚抬下巴,让我看向英大帅一家。
  英长风沉默侍立,如今他兼领着御林军。最开心莫过英晓露,重见父兄,霁然天晴,这几天直跟着他哥撵脚。
  而英大帅的视线一直紧撵着陈昉。
  他眼里满是让人费解的热望,可皱纹横叠的眼角又似藏着丝丝缕缕的怅恨。
  此刻陈昉肩后的内侍不知主上听了什么,倒退离席,一路高声道:“传笔墨!传笔墨!”声音尖锐,莫非银辔寨还真这么快就给陈昉阉了几个太监?
  不一会儿,有人捧来笔墨纸砚,却是端送至沈霄悬面前。
  陈昉站了起身,众人自然也都不敢坐。他踢开地上被他践踏成泥的龙肝凤髓,高举金杯:“诸位!”在恭敬的寂静里,他朗声道:“我今冬仓促成一词,今日吟来,兼壮行色!”
  满堂笙箫皆住,沈霄悬是书法圣手,拂纸悬毫,只待他吟来一句,便记下一句。
  陈昉吸了一口气,负手仰天,曼声吟来:“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我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猛转向沈识微,差点扯着脖子,却见他无动于衷,含笑望着陈昉——也是昏了头了,我还能指望他一个土著发现有什么不对?
  笙箫虽止了,那大鼓却得了示意,陈昉诵一句,便如催阵般隆隆一擂,端的气壮如山。
  我无可发泄,只得捏紧刚才没来得及放下、藏进袖子里的筷子。一声脆响,竟把那镶银的乌木筷捏断了,好在鼓点正敲在“引无数英雄竞折腰”上,遮掩过了这声“咔吧”。
  陈昉浑然不查这点异动,唇齿奋扬,脸上的傲气混同着冲天的酒气:“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
  我的脸也红了,也不知是震惊还是尴尬,只盼他快点唱完。
  好在这词长度适中,当年全文背诵时也没给我造成太多困扰。等沈霄悬墨沉淋漓写完“还看今朝”,鼓声终了,也只得一刻的折磨。
  陈昉终于在一片八面春雷般的叫好声中昂然坐下。
  这真是我穿来到如今最最荒谬的一幕了。
  我一松手,断筷子跳下,打在沈识微腿上。
  他一脸嫌弃地抖着衣摆,把那小木块赶走,皱眉道:“秦师兄神思动摇,竟如此心折?”
  我不知作何表情,又不能说实话,一屁股坐下,哭笑不得道:“沈师弟,你……你觉得陛下这首词如何?”
  沈识微道:“秦师兄也忽然爱好起歌咏了?”他也振衣入座:“将近入夏,反倒咏雪,陛下果然非同凡响。论字句也有几分帝王气度,但什么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典语奥僻,哈哈,我竟不知所云、闻所未闻,这代写的幕师也是有趣。这有什么不可思议的?”
  我心中暗道,算你识货,太祖的词,能没帝王气度?
  有一就有二,我既然能穿来,别人当然也行,但他乡遇故知,怎么偏偏是陈昉?
  若他真和我一个来处,现如今万人之上,恐怕不是吟两句主席诗词就能酬其壮志的,指不定还有多少幺蛾子等着我们。要不要告诉沈识微?但我又怎么解释得清楚我自己是怎么回事?
  我正心神不定,越王陛下正捧着沈霄悬的墨宝赞不绝口,嘱咐制匾。他志得意满,哪知堂上暗暗笑他的怕不止沈识微一个。
  英大帅却立了起来,做一深揖。陈昉忙请他坐下,英大帅过去的伉爽声音现在也消退了,堂上喧哗复起,一时竟然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隐约听得“黄肤白发”,又是什么“愿供差遣”。陈昉先是惊,继而喜,紧接又似在推脱。
  哗啦一声,是英三小姐被雷劈了一般悚然站起,带翻了碗筷。
  她爹连声唤她,她却反往她哥背后躲。英长风满脸煎熬,握着烧红的铁棒般握着拳。
  也不知这唱的是哪出。
  三小姐一咬贝齿,也终于走到陈昉面前,重重跪倒。她人虽跪了下去,但脸却扬得高,嗓门也高:“恕晓露不能从命!”
  她这一句话,不知比他爹的黯哑声音高出多少,周围的人全都看了过去。
  沈识微功夫比我高,耳力自然也强点,从刚才起一直半阖着眼偷听。见我朝他莫名其妙看去,他仍是不抬眼皮,讥嘲笑道:“秦师兄。你这下可知道我为什么叫你离三小姐远点了?”


第78章
  英晓露这两天也穿着戎装,虽说是请罪,反像是请战,她生怕众人听不清,又重复了一次:“恕晓露不能从命!”
  英大帅的眼珠终于从陈昉身上转了过来,满是血丝,转向女儿:“你不从命?”
  这句话说得阴森,英晓露的气焰登时矮了几丈,但还是倔头强脑道:“我不……”
  英大帅道:“你是什么东西,轮得到你说不?”
  英晓露一向受宠,被骂得膛目结舌,转头去看他哥。英长风捏紧了拳,却只看着地面。
  英大帅嘶声道:“陛下不弃,是你几辈子的福分,畜生尚知道感恩,你怎地连畜生都不如?”
  这话说得太难听了,英晓露红了眼眶,犹豫唤道:“……爹?”
  他爹扶着桌子慢慢站起,手掌撑着桌面,桌面抖得就像下雹子一样抖:“你有什么不愿,是不是被哪个野畜生叼了魂!我让你抛头露面,是为让你帮你哥哥,不是叫你当个淫贱娼妇材儿!”
  英晓露的眼泪夺眶落下,她拿衣袖横着摸把眼泪,梗着脖子道:“行走江湖的女子不止英晓露一个,个个都是娼妇?天下女子更多,也不是个个都服侍陛下,不能服侍陛下,就是娼妇?”
  白气蒸腾,英大帅把一盆不知什么汤水砸在了英晓露身上:“你还敢提陛下两个字?你就是跪在这里,也是脏了陛下的眼,污了濯秀的地!”
  英晓露像不觉得疼,翻身站起来。她越想擦干泪,眼泪就越是顺着下巴檐溜般落下:“爹爹嫌晓露脏了地方,晓露这就退下……”
  英大帅猛然打断:“退下?这天下都是陛下的,你往哪里退?你这条贱命是我给的,我献给陛下,陛下若不要,天下就没有容得下你的地方!”
  陈昉终于开口了,他道:“唉。三小姐,昔日在升龙……”
  英晓露像是没听见陛下的话,仍旧转身去找英长风。但只转到一半,她似乎想起哥哥今天不会护着他了,仍旧又转回来,木愣愣道:“爹爹不要晓露了?要是这天下容不得我,那我岂不是只有去死吗?”
  英大帅露出灰白的牙龈:“不去死,你难道还想苟活?”
  我后背的汗毛炸立起来。
  这是要闹出人命了?宴席时人人都想挤进大堂,坐得几没插脚的地方,此刻却比太平间还静,静得能听清英晓露衣摆上的汤汁滴答落地。
  衮衮诸公,为什么就没一个人说句话?我焦躁地朝着首席望去,离英桓最近的沈霄悬面挟严霜、端坐如钟,就连秦横也只是看着眼前头尾翘起的一条鱼。
  我张开嘴,不知是想说话还是狠狠喘气。却觉袖袍一紧,沈识微抓住了我的手肘,他看进我的眼里,细微但坚定地摇了摇头。
  天子在堂,就算是侠客武将也不得携刃。英晓露伸手摸上发髻,这几日重见父兄,她心头快活,比平日多带了几件珠翠,现在从一蓬乌云里拔出一根长钗。
  死了般不语不动的众人里终于有一个活了过了。
  英长风横空跃至,出掌去夺妹妹手中的钗子。英晓露也动了,退如电缩,她脸上露出狠戾神情,银钗直刺自己脖颈。
  英家兄妹都是高手,片刻之间,见式破式、辗转攻拒,不知已腾挪了几招。英晓露死意坚决,英长风一时竟遮拦不住,只得一双肉掌去护住妹妹的脖子上的要害,英晓露此刻却再不疼惜兄长了,银钗为了刺中自己,宁可先直刺进哥哥的手掌。
  观白山中冲霄花落,遍野凄红花瓣,却也不及这兄妹相争之处,满地的血花惊颤肝胆。
  岂不怪哉?
  英晓露与我在乱蛇壕中抗敌,如狼似虎的真皋战士尚不能伤她分毫,现在她为什么流了那么多血?
  又是一蓬血花飞散,英长风退出战团,鲜血淋漓的手里握着鲜血淋漓的银钗,他二人一番剧夺,如今这凶器已扭曲得像麻花一样。
  英长风终于开了口,还是我今天听到的他说的第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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