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识微的笑容里带上丝胜利的意味,:“当真可惜,坐不住的居然是君子文公子。他丢下百年祖业,寅夜朝银辔去了。这城里百姓仰文家如归云城隍,木偶金身居然也会出走,当然流言四起,沈霄悬抓了不少带头闹事的人,但并没太大用处。”
他朝着城下说:“堵不如疏,沈霄悬今日决定临阵开城,走的人反而不如我想的那么多。”
这些城民离了归云,就等同把自己暴露在了狼群里。可谁拦得住这泄洪般的人流?
我叹了口气:“文自牧又是为什么?”
沈识微道:“当然是为了本钱。乱世里兵马就是本钱。濯秀和银辔是南方的豪强,漫山遍野的私兵,都能强说是佃户家仆。而文家身在归云要冲,虽名满天下,但哪有在真皋人眼皮底下蓄兵的胆子?嘿嘿,就算有这个胆子,文家也没这个财力。好容易真皋人逃了,这归云城民能归他所用,可又来了个沈霄悬。沈庄主何等人物,岂能容他坐大?他勾结真皋人,怕就是想赶濯秀出城。而秦师兄一死,他这一招可算失去了。”
他瞥了我一眼,讥诮道:“可他又在别的地方赢了回来——英三小姐如今可成了新寡了。我之前就有点生疑,英大不是什么多智之辈,否则也不会委屈这些年,如何能一出手就如此狠辣?现在想想,要是银辔是文公子布的局,现在正是收网的良机。这一步壮士断腕下得果断,让人佩服。只可惜呀。”他哼了一声:“他还是着了我的道。”
三小姐甜甜地喊着“牧哥哥”,知道她的牧哥哥受了委屈,她气得一溜烟跑了。而英长风破天荒费了许多唇舌,就是劝自牧兄为自己想想。
怎么聪明的人那么聪明,傻的人就那么傻?
夜幕开始落下了,出城的人流终于开始见稀。难怪真皋人要占据城南,这里地势居高,视野壮阔,左临钟灵,右揽烈鬃,正好凑足个山河天下。
什么是天下?
谁的天下?
蛮子皇帝在瀚海边修天光城。陈昉只想着吃肉。而赫烈王疲于奔命,那一腔韬略和怒火却烧死了自己的至亲至爱。
但最可笑的还是我们。银辔自残,归云易主,沈霄悬想弄死沈识微,我们尚未跨过烈鬃江,那么多人把性命丢在了自己人的手上。
这些聪明人到底在争些什么?算不算为了想象中的五百万大打出手?
我揉了揉肿痛的太阳穴,问沈识微:“你们就那么想当皇帝?”
沈识微转过身来,去看真皋城的废墟。当初屠戮了这里的向曲,现在也已经躺进了棺材。
他反问:“谁不想当?当了皇帝,住的是琼楼玉宇,吃的是龙肝凤髓,还有享不完的美色。当了皇帝,你哪怕蠢如鹿豕,你也永远是对的,谁也不会瞧不起你。你貌丑似鬼,也有无数天仙化人争着爱你,你肯给个笑脸,就是她们的甘霖。哪怕你是个实实在在的疯子,你最疯最无稽的念头也有人肝脑涂地替你去完成。你再不会受冤枉委屈,再不用仰人鼻息。”最后的夕阳把他的脸染得如中醇酒,他的声音也像带上了醉狂:“还有比'权'字更好的东西?还有比皇帝更位高权重的人?你难道就不想?”
我叹了口气:“当然想,说我一点不想是骗你的。如果这皇帝是天上掉的,路边白捡来的,我一定抱住不撒手。但哪有不要钱的午餐?当皇帝太贵了。你看这一个个想当皇帝的人,也都一个个在付出代价。我当然也得卖点什么才行。嘿,这买卖有点亏。”
我若要当皇帝,目前看来最妥帖的办法就是保住沈霄悬的大腿。
但要抱住这条大腿,势必就得丢下些累赘——要当沈霄悬的儿子,就不能当秦横的儿子;而我当了沈霄悬的儿子,这世上何来沈识微的立锥之地。
沈识微道:“秦师兄居然觉得亏?”
我望着他:“亏。要当皇帝,我就要先当畜牲。谁觉得赚了,谁去吧。”
第118章
沈识微像看怪物般看着我。过了好一会儿,几只乌鸦停在墙头呱呱乱叫,他才找了别的话题:“你当初为什么认定是我要杀文殊奴?”
我在半梦半醒间时吃了吐真剂般交代了红棚惨案的前因后果。彼时沈识微没有追究,但总有一天要秋后算账。
我无言以对,讪讪道:“是我冤枉你了。”
沈识微浑若无事道:“也不冤枉。若他真是沈霄悬流落在外的儿子,我想杀他没什么奇怪。但你第一天带他回来时就告诉过我他是个阉人。沈霄悬怎么会要这样的儿子,我何需杀他?”
顿了顿,他轻笑一声,换做了暧昧的调调:“话又说回来,我要早知道他是沈霄悬的儿子,怎舍得杀他?我定要好好受用受用,还得让沈霄悬知道,他亲儿子是个在我这假货身下承欢的阉奴。”
这话听着就太别扭了。
我道:“得了啊,当着我的面你说你要睡别人?”
沈识微淡淡道:“但我最奇怪的是,你总担心我要杀别人,怎么从不担心我杀你?”
我还是望着城下的深渊。我们登墙的这条土坡还新,想来是当初守城的人堆的,不知当时站在这里的小卒,往下看见了一个什么样的地狱。
我哂道:“你怎么会杀我。”
他故作惊诧:“当然为了当皇帝,我说不定也是个畜牲。杀文殊奴有什么用?倒是杀了你,我的窘境就迎刃而解。秦师兄,我对外说你死了,是为了钓出文恪。但你想一想,为什么我要对沈霄悬和你爹也说你死了?”
布料悉索,他离了原地,停在了我身后。
但却不是为了和我说话,沈识微不知在对着什么想象中的听众发言。
他用冷得滴水成冰的声音说着狂热而兴奋的内容,就如冻死的人毙命前的幻觉是火焚:“上千人能证明是文殊奴害死了你,连他自己也以为自己是凶手。我现在先杀了你,再去把那几个见过你的人灭了口,然后把你们连院子一起一把火烧了,没人知道你活着回过归云。”
“夺”的一声,什么东西贴着我的腰划过,钉进了堞垛上。
那是把晶融如水的长匕首。
沈识微没拿刀的那只手蛇一般环上我的腰:“秦师兄!这才是我的天赐良机啊!”
我道:“你想我死,不救我就是了。”
一边是刀子,一边是怀抱,我被他铐死在了墙上。他用牙齿扯开我的衣领,舔了舔我的脖颈:“那怎么一样?你我相好一场,我得让你死个明白。况且能杀你的人也只有我。”
我苦笑道:“那你杀吧。”
我后颈一阵锐疼,被他狠咬了一口。
沈识微怪笑道:“秦湛,你以为我就不敢?今天我就赌一赌,看沈霄悬那点父子天性,敌不敌得过他勃勃野心!这世上没有你,他是不是还是不要我这个儿子!”
我道:“成,那我也赌一把,赌你不会杀我。”
他讥讽地大笑起来:“你凭什么这么说?”
我艰难转过身,匕首贴着我的腰割过,沈识微毫不动摇动摇,任刀刃划破了我的皮肉。
我看着他的眼睛:“不凭什么,你就是不会杀我。要是猜错了,我拿命来填。”
沈识微嘴角尚挂着一丝血迹,不知是他的还是我的。
他再往前进了一步,紧贴在我的身上。沈识微一瞬不瞬回望着我,像要在我脸上看出个什么真相。
“我真想知道你娘长什么样。”他道:“他有多在乎你,就对你娘有多念念不忘。你知道吗?说来不孝,但我巴不得沈霄悬永远忘不掉你娘。这样他二十年来也不会有多快活。没错,这世上没有白捡来的东西,濯秀山庄就是沈霄悬拿他的宝贝小师妹换来的。”
匕首在城墙里插得越来越深,发出让人牙齿发酸的吱吱声。
沈识微道:“你躺在那里的时候,我一遍遍问自己,我有什么下不去手?他沈霄悬能做到的事情,我凭什么就做不到?后来我终于想明白了。”
沈识微猛揪住我的衣领,把我们之间最后的空隙也挤得荡然无存。
他像狼一样嘶嘶喘着气:“我沈识微不是比他心软,是比他更贪!”
沈识微双目赤红,里面燃烧着最后的夕阳,他眼角带着一点潮湿:“沈霄悬二中择一是他废物!凭什么我也要重蹈他的覆辙,一辈子不快活!谁也别想跟我抢我想要的东西。都是我的。你和江山,都是我的!”
墙头的乌鸦受了惊动,猛然飞向荒野。
我抓住他的上臂,把他拽进怀里,力道大得几乎把自己撞得翻下城墙。他松开了握着匕首的手,掐住了我的脖梗。
沈识微吻了过来,我迫不及待地张开了嘴。江山是什么东西。如何吞吃入腹?怎样占为己有?但眼前人却可以。我用力撕咬他的嘴唇,吮吸着他嘴里那股还没散去的血腥。过去我们的吻总试图讲讲章法,有时还想炫耀下技巧。但现在我脑海里一片空白,只剩此起彼伏的声音。
有的欢欣鼓舞,有的不可置信,有的在哭,有的在笑,还有的平静地说出事实。
但说的都是同一句话。
我的。这是我的。他是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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