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墨蓝衫子的青年行礼完自顾自走到冯琰面前,一手搭上他的脉搏,见他始终垂着头,疑惑地拨开他的头发,赫然发现一道醒目的血痕盘踞在白皙的头皮上,隐隐渗血,更多的血液因为流动不得,积聚在头皮下,怪不得脉象不显,脸色却出奇地晦暗。凤阳远远看了一眼,倒吸了口冷气,分别不过一刻,他在何处受的攻击?竟如此阴毒。
“公主殿下,草民须先为冯少将军处理伤势,请劈一处地方给草民,”那青年禀道。
“伤势如何?”凤阳问道。
那青年按了按伤口,发现皮下软榻,血积聚的时间不长,禀道:“观伤口形状和品相,应是棍棒造成,此伤草民在军中略有所见,乃是通过狠厉一击,使受伤者暂时失去思考和言语的能力。冯少将军跪姿稍显僵硬,明显避过右臂,草民猜测右臂也曾遭受重击。具体,还需待廷尉来验伤。”
“满口胡言,一个平头百姓,怎么可能接触军中,这位公子什么来头,竟敢在公主面前虚言妄语,还不快退下。”崔佳止道,气喘吁吁走上前来,“臣得到消息即刻赶来,既是臣家事,容臣自去问询一番。”
凤阳抬眼直直看向崔佳止,美目流转,看不出情绪,淡淡道:“崔大人来迟,可能没有听清本宫的话。本宫再说一遍,亲自查证此案。至于这位公子?”凤阳转眼看过去,“你可通报你的来历。”
那墨蓝衫子的青年站直身子,对崔佳止拱手道:“草民不才,琅琊王启是也。草民曾在北卫营做过师爷,对军中之事略有耳闻。”
满场哗然,王启,竟是王启。陇西抬手王淼的嫡长孙,三岁识千字,五岁能作文,十岁头上一篇帝策让当今圣上涕泪交流,言我大燕将传千古。十三岁游历边西,十五岁重新编修孙子兵法,并著有兵法奇书八阵论。天子三次下诏引为帝师皆被推辞,这样一个不慕功利的人说话重若千钧。
崔佳止哑口无言,他不能得罪这位琅琊未来的中流砥柱,却也拉不下脸同他寒暄热闹。
凤阳抿唇,冷冷点头道:“先处理伤口,濯濯!”
濯濯立刻领命,王启扶住冯琰,“少将军,你可还行?”
冯琰仍旧不太能看清东西,脸上露出感激,左手搭在王启肩膀上,郑重道:“多谢!”
偏阁中,冯琰半躺在榻上,略歪着头,王启手持银针仔细将淤血放出来,幸而耽误的时间不长,血缕缕流出,染红了大半个枕头,半晌,王启处理好了伤口,开口问道:“少将军睁眼,看看目力如何?”
冯琰闻言睁眼,视物还有些重影,但已经没有那么模糊了,“多谢,好了很多。”
“想来视物还有些重影,恢复也只是时间问题,”王启展开装药瓶的小箱子,又道:“请少将军宽衣,我看看你右臂的状况。”
冯琰拢开衣襟,右臂连接肩膀的地方已经鼓胀成了紫红色一块,王启试着正了正,里面的肌腱怕是已经错位,便道:“我在军中见过这种又凶又狠的伤势,一棍击出,大多骨裂筋伤,若不是少将军身手矫健,这伤怕不会这么轻。”
“冯琰惭愧,竟未能躲过,”冯琰淡笑道。
“你躲不过,没人能躲过。六个人组成的棍阵,简化了八阵论的布阵原理,王启自信能解此阵的人还未出世,”王启突然道,“可惜,王启即便知道是谁,也不能诉诸口端。少将军的事情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不必担心。只是掩盖真相的人有些麻烦,即便是凤阳公主,也须三思而行。”
“先生已经知道……”冯琰问道,他竟一点头绪没有。
王启淡淡一笑,没有再开口,手下不停揉捏着伤处。
另一处花阁,慕容悠斜斜坐在案几前,看着不远处端坐抿茶的凤阳,勾唇一笑,有些讥诮道:“皇妹今天这威风耍得让皇兄耳目一新,怎么,你看上冯家那小子了?”
凤阳没有回答,放下手中的茶盏,手轻轻抚上案头镜瓶中的梅花,状似无意道:“崔家的事情跟三哥没有关系吧?三哥一向不屑于跟婢妾为伍,今次也是为了谢丝昉而来,当不会……”
慕容悠疏朗的眉几不可见的一皱,轻笑出声:“七皇妹这番相询,实在叫三哥伤心,三哥在你眼里竟是那般饥不择食之人?”
凤阳笑道:“当然不是,只不过父皇说过,琅琊王启是照人之镜,什么事情都逃不过他的眼,如果此事果真跟三哥有关,我也好……”
“不必,管他什么镜子,也照不出你三哥我的形,皇妹多虑了。”慕容悠不屑道,说完起身开门走了出去。
凤阳捧起茶盏,抿了一口茶,茶早就凉了,香味也淡了不少,她突然笑开,静静道:“三哥对我极好,小时候我怕打雷,三哥每次都会陪我。无数个日夜,我都记得他怀抱的温暖。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再对我说实话,不再视我为他疼爱入骨可剖心以对的妹妹呢?”
慕容祈自屏风内转出来,走至她身边坐下,自斟了一杯茶,淡淡道:“麻烦的女人!”
凤阳噗呲一笑,伸手捏了捏慕容祈的脸,“就是这个麻烦的女人现在要去要为冯少将军正名,你要如何谢我?”
“正不正名随便你,让他吃些苦头也好。”慕容祈冷冷道。
“你本来就是这么冷酷无情,现在被人家发现,却又埋怨他发现的太快,什么道理嘛。”凤阳抱怨道,摘了一朵梅花在手里把玩,“话说,真的不能让冯琰尚公主?我瞧着他不错,即便我以后胡混些,他也不会说什么。”
慕容祈纹丝不动,只是握在手里的玉杯在听到这句话后立时碎成了几瓣。凤阳立刻“哈哈”了两声,“难得看你这么维护一个人,小心他成为你的软肋。”见慕容祈并不理睬,撇撇嘴别过这个话题不再讨论。
第10章 真相大白
廷尉沈若黎受诏来时,正在家中宴客,彼时将将初八,还未到司衙的时候,他莫名其妙受了诏来到了梅园,验了丫鬟的尸首,又在花阁中转了一圈,觉得事实十分清晰,只需将那小姐请来问一问便真相大白,何以需要廷尉出手。
待凤阳更衣好了,穿回凤服佩了凤钗,沈若黎已经袖手立在中庭的廊下等了有那么一会,彼时他身边站得是,唔,说起来这又是一笔大大的谈资,竟是王启,竟是王启啊!
沈若黎不顾自己年方二十有四的年龄,深恐自己老眼昏花看错了人,将将站了一刻揉了七八回眼睛,终于引来王启的注意,王启道:“大人再怎么揉眼,我脸上也长不出花来。”
“真的是活生生的王启啊,”沈若黎受宠若惊道,使劲搓了搓手,“下官久闻先生大名,今日一见,果真……”
“公主驾到!”中庭诸人伏倒,沈若黎立刻行礼,一双雪青色的鞋琚在他身旁走过,片刻,脆生生地声音响起,“沈大人,案子查得怎么样?”
沈若黎立刻回禀道:“此案案情简单,事件清晰,下官已经有所论断,还请公主明察。”
“哦,这么快,”凤阳微微挑眉,左手轻轻敲击在案几上,凤戒华光闪烁,迷了人眼,“你说说看,此事可与冯少将军有关?”
“有关也无关,”沈若黎拱手道,“据公主,殿下,先生和崔家小公子两方证词,结合冯少将军的脉象来看,少将军应是误喝了胭脂醉这种特制的迷酒。下官询问崔家大小姐的仆从时,有一个仆从招认接触过这种酒,今天由大小姐亲自吩咐送予崔小公子和其友人饮用。”
“何谓胭脂醉?”凤阳问道,此酒闻所未闻,听所未听,观其名字,来历非凡。
沈若黎又拱手道:“关于此酒,先生应该比下官更熟悉。”
王启敛容,淡淡道:“胭脂醉,是草民根据《南山酒经》所传古方酿制而成,色若桃花,其味芬芳。初闻无甚特别,近在鼻尖久了会越觉馥郁,酒香醇厚,闻之即倒。雪亭内今日所燃乃是竹炭,酒香弥漫迟迟不散,即便不喝这酒,也能叫人醉上一场。冯少将军及崔公子喝了足足一小坛,足够人事不知许久。”
“既然先生知道是胭脂醉,又知此酒如此醉人,为何不劝阻冯少将军和小儿,又为何自己会醉倒亭中而不自知?分明扯谎。”崔谢氏问道。
王启敛目,淡淡瞥了崔谢氏一眼,未发一言。凤阳道:“如此说来,两位醉倒亭中后,冯琰就不知去向了。那是两刻之前,而一刻之前我在园中碰到了他,之间差了一刻时间。正是这一刻时间里,崔家丫鬟遇害,死法如何?”
沈若黎拱手继续道:“崔家丫鬟胸口中刀,满身是血,气绝身亡。那刀不偏不倚正中心脏,刀法利落狠准,想必出手的人乃是练家子。”
“冯少将军便是这样的练家子,不是吗?”崔谢氏道,“自幼在军中长大,又是镇国大将军之子,听说前日皇子选拔武侍时腿脚功夫更是拔得头筹。”
凤阳右手轻轻敲击雕花椅子的把手,忽然道:“本宫听说博陵崔氏的老祖宗对崔谢氏你不甚喜欢,初初本宫还甚为奇怪,夫人雍容典雅,端庄大方,缘何不讨老祖宗的喜欢,如今看来略略知道些原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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