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展开双臂,紫发红衣尽向後去,飘摆鼓荡,猎猎有声,开始迎风舞动起来。脚步规律的起落着,似嬉戏,似渲泄,随着口中的苍老的歌文变换着繁杂的舞步。
他在寒云明月下衣抉旋舞,犹如升空飞环,时而铿锵有力,时而曼妙多姿,身影隐隐叠叠,若即若离,如展开的翅羽,迎着一轮皎洁的圆月,在白皑皑的雪雾中翱翔。
那是磨灭在历史尘埃中最为古老的一轮祭舞,祈祷上苍净化尘世。风中乱舞的碎雪,在沈寂已久的天地间,飘向虚无的长空,沾在少年的眼睫上,凝挂成一双扬翼的玉蝶,眼角下的泪痣,仿佛一滴即将坠下的泪珠。
少年雪色的面容显得庄严而肃穆,口中吟唱着古老的祭谣,清越的声线在大风中若隐若现。
他缓缓张开眼睛,一束炫目的白光从他身上散发出来,随着风雪盘旋而上,象极一只翱翔天地间的巨鸟,盘旋夜空。他紫发狂舞,广袖翻卷,脚下的舞步越来越急,已经到了不可能再繁疾的地步。
突然,他腾跃而起,轻盈的象一缕风,一线光。
悠绵,高远,耀眼之极,令人无法逼视。
那一瞬间,他身后风雪骤停,百花齐放,天地间瘴雾消散,一派月朗气清,漫天飞舞着的桃色花瓣宛若九天落下的粉霞,洒向硝烟弥漫的灼灼焦土,被云雾花海所包围之中的少年美得让天地妒恨失色。
在悬崖上,上万妖军被他巧妙的舞姿弄得目眩神驰之际,突然感到双腿无力,纷纷瘫软倒地,四肢抽搐两眼上翻,再也提不起气力。
就在此时,突然!一只通体乌黑的箭柄正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射向长空,矛头直指高空中那如精灵一般舞动的红衣少年,中间再没有阻隔,已是避无可避!
“霏儿——!”
高崖上忽然响起一声怒吼,那把嘶哑的声音在君无泪的脑中重重砸下,把他敲得七零八落的,他好像与那人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共鸣。恍惚之中,他竟分不清楚那声音究竟是谁发出的,也许是银盔男子,也许是自己,亦或只是他的一个幻觉。
他用力地想要看清后来发生的一幕,但眼前的画面忽然变得支离破碎,接着眼前一片漆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君无泪猛然睁开了眼睛,下意识地惊呼了一声:“阿霏——!”
眼前光线阴暗,空气里还漂浮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味,他懵然地睁着眼,撑着身子从硬梆梆的床板上坐起来,眼中还蕴含着水光。
“不再装睡了?”耳边忽然响起一把陌生女子的声音,一个阴影笼罩在他头顶上方。
君无泪抬起头,待看清床前的人,脸上露出了黯然的神色。他自嘲地扯了一下嘴角,昏迷前浮现的身影果然不是花霏白,一股疲倦涌上心头,顿时觉得身上乏力得紧,连手指头都懒得再动一下,疲惫地阖上了眼。
“臭小子!你糟蹋了老娘多少好药,在我这儿白赖了那么久,现在居然还敢再睡下去?你当我这是开善堂的不成?!”
君无泪感觉自己被粗暴地扯起来,一股浓稠的液体强灌进自己嘴里,那腥锈的气味强烈冲击着他的感官,呛得他一阵剧烈地咳嗽。
脸上挨了一记耳光,让他止住了咳嗽,接着嘴里又被粗鲁的灌入先前的汤汁,直到他咽下去大半为止。
君无泪难受的睁开眼睛,看见一名面覆薄纱的青衣女子手里拿着碗,里面还装着小半碗红褐色的液体,令人反胃的腥味正由此发出,又险些要吐出来。
青衣女子点了他的穴道,不耐烦道:“不知好歹的混帐东西!是这样,隔壁那个疯子也是这样,没一个叫人省心的,姑奶奶我倒了大霉做这赔本买卖,也不知道造的什么孽!”
她愤恨地说道:“臭小子!你给我老实点,我这千年龟麻、乌虫、白涟和凤尾子,搁你身上全都糟蹋了。”
“……你给我喝的什么?”君无泪攒了点力气,皱着眉头看着那令他作呕的液体。
“你自己不知道?一连喝了十多天了,难道还用我告诉你吗?”
君无泪回想起喉咙里腻滑的铁锈腥味,胃部翻涌……他扒着床沿就要大吐特吐,结果自然是又挨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呵呵,没错。自然是一个人最精纯的心头血,而且还加入了我数十种珍贵的药材,偏偏喂了你这么个废物。”
“你是什么人?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君无泪忍住胃里的恶心,扬起头。
“蠢货。你以为自己只是简单的烧伤吗?火焰鵰的妖气乃是剧毒,灼伤正好引发了你体内血蛊的发作,要不是有人把你送到老娘面前,你早就见阎王去了!活了这么多年到头来居然被一个狡猾的小辈摆了一道,惹了这一身的麻烦,老娘真是晦气!”
君无泪敏感的听出她口中提到的人,应该与自己昏迷前见到那个红衣男子有关,满腔疑问仿佛都指向了同一个答案。他是谁?难道救自己的人是花霏白?
是他,一定是他,只有可能会是他!君无泪眼睛骤然亮了,瞬间被突如其来的惊喜淹没,阿霏没死,他一定是还活着的!此刻,他恨不能抓着对面的女子问个清楚。
蒙面女子却并未给他说话的机会,几乎是一瞬间,他已经象一个破布偶被人重重地摔在地上,险些浑身散架,疼得钻心。
数十道金针陆续刺在他的神庭、四白、天冲、璇玑、中府、气海、承光、人迎及太乙等多处大穴上,他只觉得一股霸道无比的外力自他的经脉被注入,在他气海之间横冲直撞,激得他哇的一下喷了一口血。
突然眼前一黑,他很快失去了意识。
君无泪再一次睁开眼睛,窗外已是艳阳高照,空气中那股浓烈的气味也已经消散了不少。他躺在床榻上,活动了一下手臂,沉重拖沓的感觉没了,头也不疼了,身上舒服多了,但还是没有什么力气,灵力象是被完全封印了,无法从体内聚拢。
他靠在床上,屋外烈日歹毒,却奇异的不能带来温度,屋内处处透着冰冷阴沉的气息,仿佛置身在一座千年不融化的冰窖,冻得他用力抱紧散发着霉味的被子。
来到这个无不透着诡异的地方已经整整三个月了。在这期间,他曾无数次尝试逃跑,结果均告失败。
‘阎沙幻境’正如其名,由强大的法术幻化而成,三步机关,五步玄阵,他往往还离开屋子不到不及半柱香的时间就会被发觉,被‘老妖婆’捉回来,被毫不留情地狠狠修理!
‘老妖婆’名叫——魑女,正是大名鼎鼎的阎沙幻境的主人,也是一名对自己的容貌极为痴狂的毒娘子。
她性情暴戾乖张,阴晴不定,一切均随自己的喜好,毫无伦理道义可言。此人虽然毕生追求永驻容颜的秘术,却极为记恨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无论是事还是人,只要一个不顺眼就必然毁之,手段残忍阴毒,性格极度扭曲,是一个十足疯癫无理的女人!
她还有一个特别独特的爱好,就是喜欢研制天下剧毒,并以解毒为乐,所以被戏谑称为毒娘子,然而解毒的过程与手段却十分歹毒残暴,往往把病人折磨得奄奄一息痛不欲生,仍被吊着一口气死不了,直到她觉得无趣之后才会被医治或直接弄死,单凭她喜欢。
在这三个月里,君无泪被折腾得人瘦了一圈。早上泡药坛,下午灌血药,晚上还被金针扎成了刺猬,恨得他几乎咬碎了一口白牙,气得背地里直骂娘!
自从那天过后,魑女再也没有跟自己谈及过那个将自己送到这里的人,每当自己开口询问必定激得那个疯女人一通发作,泄愤似的让自己尝尽苦头,所以尽管君无泪心中极渴望能得到有关花霏白的消息,却苦于消息闭塞,一直无法如愿,心情更加郁闷了。
此刻,浑身无力的君无泪正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只见一名身材矮短,家仆摸样的男人手上拎了一个桶,刚好从院子另一侧的东厢房里走出来,水滴顺着桶壁流到地上,溅起淡红色的水花,挂在桶沿上的一截厚厚的纱布,上面染着猩红的血迹。
君无泪的视线落在那一座窗门紧闭的东厢房上,皱了皱眉头,目光微凝。
虽不知道里面住着什么人,除了进出的仆役也从未见到有人出来。但能使变态的老妖婆天天乐此不疲的耗在那屋里的人,必定不简单,而且还特别经得起折腾,任她怎么玩都吊着一口气死不了。
魑女除了每日例行到自己屋里巡视,再给自己灌满嘴恶心的药汁,几乎一日大半时间都泡在那人房里,神秘兮兮的,也不露面。
在这里疗伤的日子苦闷而漫长,治疗的郁闷让他偶尔会把注意力转移到东厢房上头。头两周还那边还很安静,不见有什么动静,后来渐渐从房里传来流水声,锁链声,鞭挞声,甚是碎裂声,还有毒娘子气急败坏的咒骂声。
有好几次君无泪睡梦中被进出东厢房的仆役们忙乱的脚步声和交谈声给吵醒了,不得不翻身,打了个哈欠再次进入梦乡。
本来就与对方莫不相识更无牵连,君无泪自然不会操这份无谓的闲心,浪费自己的同情心。只是最近他大概身体已经适应了老妖婆老掉牙的套路,神经仿佛也变得大条起来,心态好得不得了,白天居然一沾枕头就着,睡得跟只猪似的,但结果就是,造成了晚上的悲剧——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