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凤篱左手上缠着一圈一圈的麻绳,被以一个诡异的姿势赤离吊在城墙上。
赤离枕着胳膊懒洋洋的躺在城墙上,慢悠悠地抽出手剥了剥指甲,仰起脖子看了看天色。算了算时间,那个人差不多快来了。
“快拉朕上去,你在等什么?”凤篱不耐烦的晃了晃绳子。
远处传来一声马的嘶鸣,一辆马车呼啸而来,在宫门口几步远处稳稳地停住。冰冷的月光照在弯弯的马车顶,厚重的帘子被缓缓掀开。
凤篱愣愣地看着那个人从马车上慢慢走下来。
裴予轩今天穿的是一身绛紫色,精心剪裁的衣料紧密的贴在他的身上,更好的衬出他那极好的身段,他的腰间依旧挂着那叮零作响的乳白色佩玉,一头乌发束的很高,倒使他俊朗的容貌更加清晰。
裴予轩也看见了他,两人的目光在微凉的空气中交汇。
我的妈,第一次出逃就被现场抓包就惨了。
“嗷嗷嗷,快拉朕上去!”绳子因凤篱挣扎在城墙上晃来晃去,可是赤离就像聋了一般,对凤篱无动于衷。
“皇上,你看起来玩的很开心嘛”裴某人说道。
这时,呜啦啦一大波侍卫从马车后面跑出,每个人手里都持着佩刀,另一个手里火把上明晃晃的光把众人影子映在城墙上。
橘色的火光把裴予轩的脸颊上涂上了一层淡淡的蜜色,光与暗在他高挺的鼻翼上分隔开,他的一半脸在光下,另一半沉浸在茫茫的夜色里。裴予轩并不急,一步步迈着步子靠近凤篱,在城墙不远处止住了步子,拢了拢袖子,缓缓地跪下。
咣当。所有人放下手里的刀剑,跟在裴予轩的身后跪下,齐声喊道:“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有些大,惊得归林的鸟儿扑着翅膀慌乱的飞起,同时也让凤篱吃了一惊。
“呃,平身。”
凤篱手拉着麻绳一脸尴尬地靠在墙上,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毕竟这个皇帝出逃的戏码,不是值得被人围观的。
“皇上玩的可开心?”裴予轩起身后,幽幽地说。他的一双好看的眸子直接看向凤篱。
还是裴予轩那一贯的那道冰冷从容的目光,只是却掩盖不了那双眼睛下是深深的乌青色。
凤篱头皮发麻,看向裴予轩的目光躲躲闪闪,竟有些词穷。看着高墙上的赤离,凤篱扯着嗓子喊道,“快把朕拽上去,你想要什么都好说。”
“真的?”赤离掏了掏耳朵。
“真的!”
“哎,到不为别的”赤离慢慢坐起,光滑的手指在吊着凤篱的那根粗麻绳上来回摩挲,嘴角忽然扬起一抹笑,“只是忽然……有点不大想带你走。”
话音刚落,麻绳在空气中发出轻微的断裂声响。
裴予轩大喝一声,“皇上小心!”
“啊啊啊,你混蛋啊。”
追着裴予轩的目光看去,众人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赤离蹲在城墙上朝凤篱微笑着挥挥手,凤篱就那么直愣愣地攥着半截断掉的绳子摔下了城墙。
几乎是同时,裴予轩伸手将他接住。
他的怀抱很温暖,夹杂着衣料上好闻的熏香,让凤篱有些不知所措。裴予轩轻轻握住凤篱的手,翻转过来,落入他眸中的是那夹杂着几缕划痕的掌心。他解下头上的青色发带,一圈一圈地缠绕住少年的手掌。
“喂,小皇帝,这不能怪本大爷,要怪就怪你给的银子没有你家小丞相给的多吧。”
“……”
套路!全都是套路!凤篱怀疑赤离是不是压根就没打算带他走!凤篱咬牙切齿,忍不住瞥向一旁的裴予轩。
裴予轩忽然从指尖飞出一把银针,笔直地朝着高墙上的那个高挑人影射去,速度之快以至于众人都没看清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墨色的长发被风吹扬起,宽大的深紫色袖子把凤篱紧紧遮在身后,他冷哼一声,“可我没让你伤他。”
裴予轩的声音冷静轻柔,仿佛那山间细碎的流水,听得凤篱心底一颤。
赤离不慌不忙地用袖子将银针扫掉,懒洋洋地从城墙上站起来,摘下斗笠,露出一头银发。
“裴予轩,你我分别这么多年,如今你见本大爷了连一句正式的问候也没有,这就是你对待师兄的礼道吗?”
凤篱看向裴予轩,晚风吹动他的长发,好看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连眉毛也未曾动过分毫,表情冷漠的甚至让凤篱觉得裴予轩根本不认识赤离。
他从未听闻裴予轩还有一个师兄,他只是听闻裴予轩文武双绝,自幼起便有各路隐士愿意为他倾尽毕生所学,成就了当今两朝丞相,名动天下的裴予轩。
不知是不是凤篱的错觉,他觉得站在这皎洁的月光下的两个人的背影看起来是那么的凄怆悲凉。在场的人面面相觑,鸦雀无声。
看着身边的裴予轩,凤篱忍不住想起了几年前,那个蹲坐在皇宫石阶上痛哭的自己。潜意识的,凤篱想带裴予轩远离这里。
凤篱拉住裴予轩的手,裴予轩的手向来冰凉,如今更是冷的厉害。
“小轩轩。”凤篱的声音暖暖的,他看着裴予轩,眼睛如星子一样明亮,“咱们回宫。”
第4章 回忆杀
天色阴沉,看起来是暴雨将至。
空旷的宫殿,小皇子孤单地蜷缩在角落里。周围的一切是那么的寒冷,冰凉的铜狮子,没有一丝温度的燃烧着的香炉,漆黑的理石地面。
今天是皇后出殡的日子。
小皇子赤着双脚。双臂抱着腿,把脸深深埋到膝盖里。
远处传来清脆的脚步声,脚步声越来越接近,
“殿下。”一双手温柔地拂过他的脸颊,凤篱睁开眼睛,对上的是裴予轩平静的双眼,弯弯的眼眉,眼睛里透漏出宁静的光,“你躲在这里做什么,殿下?”
天边一个惊雷,积蓄已久的暴雨噼里啪啦冲洗着皇宫污浊的地面,遥远的天穹传来轰隆隆的雨声。
凤篱的身体剧烈地颤栗起来,一头扎进裴予轩的怀里。泪水顺着凤篱脸颊流进裴予轩的衣领里,带来刺骨的冰凉。
裴予轩的眉睫轻轻一颤,慢慢抱紧了怀里的人。
怀里的人身子颤抖着,从小声抽泣继而转变为嚎啕大哭。凤篱的身子剧烈的颤栗着,小小的胸膛一起一伏,嘶哑的哭声从他嗓子里断断续续的发出来。
裴予轩轻轻拍打着凤篱的后背,柔声道,“不怕,不怕了。”
像凤篱这般年纪的小孩子,哭断气是常有的事情,但只要轻轻拍拍后背,便会好很多。
“殿下。”裴予轩抓住凤篱被泪水沾的湿乎乎的小手,“真的不去看看吗?”
凤篱哭得满脸通红,先是摇了摇头,后又剧烈的点了点头。
裴予轩了然,慢慢把凤篱拦在怀里,撑着伞,朝正殿方向走去。
凤篱哭的没了力气,泪眼朦胧的看着裴予轩,索性闭了眼把头靠在裴予轩的胸膛上,耳畔传来那结实有力的心跳声。
雨下得很大,薄薄的纸伞并未起多大作用,雨水不一会就打湿了裴予轩半个身子。
这条路好漫长,凤篱不明白,明明那个温柔的母后,为什么眨眼间就变得不会再冲他笑不再温暖了。生生死死,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
凤篱眼前慢慢闪现过曾与母后相处的点点滴滴,每一次回想,心口便钻心的疼起来。
裴予轩止住步子,透过厚厚的雨帘,凤篱看见那一排白衣素服的侍女。
皇后出殡的阵仗绵长又华丽,浅黄色的纸钱漫天扬撒,宣天下停祭祀礼乐百日,停嫁娶酒歌百日,可见皇上对其的宠爱。
东宫妃嫔皆着青衣乌纱帽,撑伞尾随。明明是几百人在场,却无一人出声,只听见那淅淅沥沥凄凄婉婉的雨声。
在这一片静谧之中,凤篱猛然挣脱裴予轩的怀抱,扑倒在那冰冷的棺材上。眼泪混着雨水落在棺木上,接着流淌到流到地面,凤篱心口疼的就像要炸裂开来。
凤篱把头抵在棺木上,就像他小时候把头轻轻抵在母后的胸口上,他闭上眼睛,周围一片天昏地暗,惊呼声,叱责声,他感觉到有好多人在拉他,他死死抓紧棺木。
凤篱年幼没有力气,但只要一被拖离棺木他便激烈的大喊大叫,像一只失去了庇护的幼兽,凄惨的样子令在场的妃嫔潸然泪下,最终没有一个人再去动他,索性由他抱着,毕竟,在他这么小的年纪便失去了母后,的确是一件很残忍的事。
初秋的雨水凉的刺骨,凤篱的全身早已雨水被打透,眼眶红肿着,双手早就被冻得没了知觉,双脚也被雨水泡的发白。
不知过了多久,凤篱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他被人打横抱起。
“走吧。”他听到一阵没有丝毫温度的声音。
凤篱想去踢他,可他双脚早已麻木,疯狂的凤篱早已什么都不顾,一口咬在那人的胳膊上,嘴里溢进阵阵腥甜,他睁开眼睛,看见的是裴予轩那处变不惊的容颜。
一旁的小太监慌忙拿了袍子给凤篱裹上,鞠着腰给他撑着伞。凤篱一张小脸惨白的没有血色,他艰难地仰起脸看着裴予轩,任凭雨水打在他的脸颊上,“我……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