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是表哥!”
“表哥?”
宣儿点点头,絮絮叨叨说起来。晋容指着对面的凳子,要他坐下慢慢讲。
“表哥叫段楚瑜,跟我师哥一样,原本都是苏南官家的小公子。后来师哥和表哥的外祖父在朝廷进谏,说错话,被老佛爷杀了头,家里也被抄空了。师哥和表哥只好卖身学戏,在梨园行混个生计。”
晋容起初听到楚瑜只是表哥,不免松了口气,听完二人身世,心绪却沉入谷底。“竟然还有如此之事……”从小便见过了大起大落,人情冷暖,怪不得寂川身在梨园行,却是这样一个清冽干净的人。
“表哥小时候发烧,师傅不肯出钱看病,烧坏嗓子,所以做了琴师。”
原来楚瑜方才不同自己说话,是因为不能开口。
晋容弄明白前因后果,又开始责怪自己那天在凉亭中借着醉意耍的性子,惹得寂川那样生气。可惜现在再如何内疚,也已经于事无补。
宣儿见他愁眉不展地望着寂川,心里也明白了几分。
“贝勒爷……你喜欢我师哥吧?”
晋容被宣儿说破了心事,只好苦笑。“他不喜欢我,又能如何。”
宣儿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似的。“师哥是喜欢贝勒爷的。就算旁人看不出来,总瞒不过我的眼睛。”
“为何这样说?”
“咱们每回提到贝勒爷,师哥的眼神总是躲躲闪闪的,生怕谁看穿了他的心思。他心里有你。”
晋容听了自然欢喜,然而看着身旁昏睡的人,那欢喜又随即消退得没有踪影。
“你也折腾了大半天,快去休息吧,我喂他吃药便是。”晋容道。
“可是贝勒爷,你也该休息了……”
“不必顾虑我,”他摇摇头,“寂川这副模样,你要我如何睡得着。”
宣儿犹豫片刻,起身走了。他端了药碗跪到床边,仔细吹凉了,一勺一勺喂到寂川嘴里。褐色的药汁缓缓淌进口中,承载着他全部的希望和欲念。
药喂完了,他就望着寂川出神。寂川好像只是睡着了一般,眼睑轻颤着,想必是做了场好梦吧?
早晨宣儿再来,发现他竟坐在地上,倚着床头睡了整夜。
晋容整日守着寂川,看病中的人日渐瘦削下去,只顾得上心疼,哪还有心思考虑其他。
还是晋恂有心,领着几十王府亲兵,四处追捕下毒的尚锦兰,最后竟是在他住的那间破败的小屋子里找到了人。寂川的养的小花猫也接到了晋恂府上,成天跟在宣儿脚边叫唤。
晋恂劝他。“担心归担心,二弟也别熬坏了身子。”
他哪里听得进去,还是成天守在床边,满眼血丝,比寂川还瘦得厉害。
寂川到底是不舍得太捉弄他,第六天早上便醒了过来。
他睡得浅,发觉手中略有动静,立刻睁开眼,恰好对上一双澄亮的眼睛。那顽皮的猫儿夜里撞开了窗户,清晨的日光便斜照在床榻上,隔着几层轻透的薄纱帐幔,一时不知是梦是醒。
“你是什么人?为何睡在我床边,又为何要拉我的手?”寂川佯装失忆,却又掩饰不住嘴角的笑。
“连我也不记得了?” 一边说一边扣紧了寂川的手指,“我是你相好。”朝夕相处这么些天,他脸皮也厚了,一点不知道害臊。
“我哪里来的你这样的相好?头发乱成这样也不梳,澡也不知道多久没洗过了,脏死了,可别碰我。”说着就作势要甩开他的手。
他一边听寂川数落他,眼睛一眨,泪水就顺着脸颊淌下来,被太阳照得闪闪发光。
“怎么还哭起鼻子来了?”寂川笑他,却又伸了手指过来,软绵绵地替他擦了眼泪。“好了好了,我让你牵便是了,竟然委屈成这样。”
他被寂川揽进怀里,哭得更厉害了,眼泪堵住了喉咙,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嗳,我怎么摊上你这么个没出息的相好?好了好了,别哭了……”
寂川太瘦了,胸口的骨头硌着他的脸。可是心跳也从那里传过来,一声接一声,透着生的鲜活。
“呀,师哥醒了!”宣儿走进屋子来,看他趴在寂川胸口哭,赶紧把他拉开。“贝勒爷您是怎么回事儿!我师哥饿了这么多天的肚子,您不找人赶紧做吃的去,抱在一块儿哭哭啼啼的干什么!”
他这才不情不愿地擦了眼泪站起来,刚走两步又回头来看,生怕自己是做了场无痕的美梦。
“哎哟贝勒爷,您快去吧!人我给您守着呐!丢不了!”宣儿急得直跺脚。
寂川被宣儿扶着坐了起来,倚着床柱,含笑看他。虽然虚弱,眼中却已有了几分微薄的神采。
“那我……去了?”
“您赶紧去吧!”宣儿头顶都快窜出火苗来。
他朝外头走了几步,还没跨出门槛,又三两步折回来,往寂川床边一坐。“不行,还是宣儿你去吧。”
“哎,你们可真是急死人了!”宣儿叹口气,甩手走了。
屋子里又只剩下他和寂川。两人相对坐着,他拉过寂川的手,像顶重要的仪式一般,将自己的手指一根根,珍重地扣上去。
“我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寂川说,“梦到我和贝勒爷都成了白发苍苍的糟老头子,也在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园子里,我唱戏给你听。”
“唱的什么戏?”
寂川摇摇头。“不记得了。你想听什么,我就唱什么。”
他什么都想听。只要是许寂川唱的,都是天底下最好的戏。
“我也做了一个梦。”他道。
“梦到什么?”
“嗯……”他一边拖着调子,一边往寂川跟前凑了凑。“梦到……”
寂川看穿了他的心机,还是笑着问他:“什么?”
他俯身过去,一口咬住寂川的嘴唇。起初亲吻略有些干涩,很快就变得潮湿柔软起来。他用舌尖一遍遍地摩挲着寂川的唇纹,试图尝出那些赤红的胭脂的味道。寂川的嘴唇又甜又糯,像红豆米糕。
等他终于退开身子,寂川的呼吸已经同他一样滚烫急促,脸上浮起两朵小红云。
“许寂川,”他蹭着寂川的鼻尖,声音小而笃定,“我这辈子都不会再放手了。”
第7章 危楼
叨扰晋恂好些日子,寂川既然醒过来,晋容便立刻将人接回了自己府上。请太医又来看过诊,除药方之外,还仔细打听了食补的方子,逐一抄好,亲自交代给家厨,再三叮嘱,恨不能一顿就把寂川喂得白白胖胖。
这头正忙着,宣儿又急急忙忙找过来。“贝勒爷,你快去说说我师哥,他怎么也不肯喝药!”
晋容急忙跟着回到房中,恰好见楚瑜端着药,呜呜呀呀哄着,寂川怎么也不肯喝,手一推,药竟洒了满地。
楚瑜这样好脾气的人也耐不住了,把碗往桌上一掷,忿忿走了。晋容唤下人打扫干净,重新盛了药来,他这才捧着药碗,坐到床边旁。
“怎么忽然不肯喝药了?”千万桩琐事缠身的烦恼,只要坐到寂川跟前,便一桩也想不起来了。
寂川锁着眉头。“你尝一口。”
他就着碗饮了一口,差点没吐出来。这汤里的药材,每一样他都是知道的,怎么加在一起又苦又腥,竟比黄连煮水还要难以下咽。
“就这样的东西,趁我昏睡,你竟还喂了我几十碗。到现在嘴里都是一股子苦味。”寂川反倒生起了气。
“怪我怪我……”趁寂川不注意,他凑上去在寂川嘴上飞快地吻一口,又舔舔自己的嘴角。“我怎么没尝出苦啊?”
寂川给他占了便宜,又说不过他,别过头不肯搭理。
“寂川,”他拉住寂川的手,柔声劝,“你就当是为了我,多少喝几口吧。”
寂川咬住嘴唇不做声。再如何喜欢你,药还是一样的苦呀。
“那我先喝一半,剩下归你!”
他心一横,头一仰,咕咚几口,竟真的灌下去半碗,苦得嘴都麻了。
他擦擦嘴角,把剩下的半碗递到寂川面前。“喏。”
寂川接过碗,眉头拧成一团,浅浅喝了一小口,立刻咬着舌头做了个鬼脸。
他头一回见到寂川这样活泼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罢了罢了,还是我喂你吧。”
晋容从碗里抿一口药,趁寂川不备,用手指捏着下巴,端端吻上去,将药汁渡到寂川口中,撩动寂川的舌尖,强迫他咽下了,再一圈一圈缓缓地游走,安抚着他,替他消解口中苦涩。
“你……”寂川见晋容又去抿药,连忙要躲,却又在他吻上来的刹那,像被谁忽然偷走了力气,动弹不得。
如此反复四五次,寂川终于在晋容再退开的时候,紧紧拉住他的领子,不许他再去喝药。
“不喝了?”晋容问。
寂川犹豫半晌,小声道:“不要药了……”
晋容听懂了,偏要捉弄他:“不要药,要什么?”
不要药,自然是要你了。
寂川不说话,欲拒还迎地看他一眼,晋容便从心口酥到骨髓,连碗也顾不上好好放了,将那青瓷描金的药碗随手往地上一摔,翻身压住寂川,在头顶扣住他的手腕,细细亲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