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呢?”唐塘左右看看,只有云大一个人,顿时更加焦急。
“师父?离开已经有一会儿了。”云大站起来,低头凑到他面前,只见他脸色煞白,皱眉道,“怎么了?”
唐塘摇摇头,又问:“师父去哪儿了?”
云大摇头说不知。唐塘匆忙打了声招呼就跑了,一路又去云二、云三那儿,都说不知道。唐塘将整个医谷翻了个底朝天,看到东来也顺便问了一下,最后连下人用的茅厕都去找了一圈还是没看到人。
好像刚刚结束一趟超级长跑,唐塘撑着双腿连连粗喘了好几口气,冲到湖边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抱着头发狠狠扯了几下,苍白的脸都皱到一块儿去了,心口上就跟把破钝刀割着似的,拉拉扯扯的痛苦。
“师父有可能出去了,不能慌不能慌……”唐塘自我安慰着,仰头躺下去准备平静一会儿,一抬眼看到头顶方向的屋顶,突然灵光一闪,赶紧爬起来,冲回去跳到一个屋顶上,往其他所有屋顶都仔仔细细扫视了一遍,边边角角都没落下,结果还是没见到人影。
唐塘站在那儿愣了好久,突然蹲下去抱住膝盖,把头埋进去。
身上的汗被冷风一吹,吸走了身上的大半热量,虽然身体已经康复,可毕竟是受了一番折腾,身板都消瘦了几分,空荡荡的衣服被风一吹显得更大,身体也控制不住地有些颤抖。
过了好久,他被肚子里咕噜噜的声音惊醒,颓然地坐在瓦上,发现身上已经不冷了。汗都挥发掉了,太阳也越升越高,他眯起眼睛揉了揉太阳穴,这才重新站起来,转过身正要下去,眼睛余光一扫突然愣住。
师父!
唐塘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1.5的视力没有看错。
阳光正暖,湖水漾着粼粼的波光,一片比碧水还要青翠三分的竹筏像树叶一般静静的随波飘在水面上,竹筏上一张躺椅,椅上斜靠着一个人,再熟悉不过的雪白色身影。
唐塘刚才在岸边没有看到,那个视角正好被斜对过的一片竹林挡住了,若不是爬上了这屋顶,他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人。
只愣了一秒钟,他看准了方向,匆匆忙忙跳下去跑到最靠近竹筏的岸边,把身上碍事的长衫扯掉,毫不犹豫“噗通”一声跳下了水。虽然暖阳高挂,可毕竟已是深秋,刚入水就被寒意激的打了好几个冷颤。这个岸离得近也只是相对,实际距离一点都不近,竹筏基本已经靠近了湖泊的中心,而这片湖,面积很大。以他的三脚猫功夫,能飞过去就见鬼了。
流云斜靠在躺椅上,盖着一本书闭目养神,脑子里想着唐塘是不是起来了,有没有看到桌上的纸。拿下脸上的书扔到一旁的竹制小案几上,眯着眼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准备起身回去。
刚要站起,突然听到远处一阵哗啦哗啦的水流声,声音已经不小。这整片医谷都算是他的地方,因此刚才一直很放松,没刻意去倾听什么,不然早该注意到这动静了。只是这响声并不像是鱼的声音,湖里也没有那么大的鱼,倒像是……
有人?!
流云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皱起眉头倏地站起身转向发声处。
这是……等看清水中正奋力游过来的身影,流云脸色一变,连忙飞身掠着水面冲过去将人拎出来带到了竹筏上。
流云又急又怒,皱着眉恨不得扇他一脑袋:“你这是做什么?身子才刚刚恢复,你看看现在都什么时节了?”
唐塘顾不上一身湿答答的衣服,抹了抹脸焦急的看着他道:“我是来跟师父解释的!”
流云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和略颤的身体,胸口憋闷的慌,把人拉到跟前,手掌贴上他的后背,低声道:“先别说了。”
一股热流自后背蔓延至四肢百骸,短短瞬间,唐塘就觉得全身都暖了。处在这样的暖意包围中,愣神楞得十分厉害。他原本以为迎接他的会是一副冰冷的面孔,或者嘲讽的,或者怀疑的,或者其他的,总之不可能是现在这样这么明显的担忧。
唐塘看着眼前紧抿的嘴唇和轮廓分明的下巴,突然觉得眼角有点酸涩,眼珠子转了转又眨了眨,这才好受些。
过了一会儿,身上的衣服已经全干。流云见他只着中衣,知道长衫定是扔在了岸边,虽然衣服干了,可就穿这么点还是会冷。皱了皱眉,伸手将人圈住:“这么急做什么?我一会儿就回去了。”
这一圈似抱非抱,唐塘被暖意包裹住,很没出息的身子发软,连忙站稳了脚跟,张了张嘴突然不知道怎么开口:“我……”
师父怎么一点发怒的迹象都没有?
虽然很留恋这样的温度,他还是从师父怀里挣扎出来,这一出来,头脑终于清醒了几分。他往后退了一步,盘腿坐到了竹筏上,理了理思路,垂着头低声问道:“师父为什么没生气?”
“气过了。”流云淡淡回答,掀开衣摆也跟着蹲下去,跟他并排坐到竹筏上,一腿曲起撑着手肘,一腿随意的朝前伸着。
唐塘从未见过他这么随意放松的姿势,忍不住多瞟了两眼。
流云侧着头静静的看着他,脸色温和,眼神平静,这种状态和平时的严肃冷然判若两人,看得唐塘心头狂跳,可又莫名的觉得心安。
他不知道是自己中了邪还是师父中了邪,两人竟然就这样莫名其妙坐了好半天,一句话都没说。只听到偶尔几声尚未南迁的鸟儿从头顶掠过的轻声鸣叫,或是水里突然有小鱼翻出水面又落下去的扑通声。
等听到胸口传来的强烈心跳后,唐塘终于意识到这个状态的不对劲,连忙强迫自己回神,自我告诫道:一定是这青山绿水的太让人放松了,一定是的,师父放松了很正常,我不能,我还有事情没坦白呢,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恐怕师父就真的要发怒了!
唐塘深吸一口新鲜空气,又将浊气缓缓吐出:“师父……”
“嗯?”流云一手撑着头侧眸看他,从未有过的微微上扬的语调带着几丝淡淡的鼻音。
唐塘嗓子一抖,余光瞟到他滑到前襟的几缕长发,猛地伸出双手盖在自己脸上。要命!
唐塘狠狠搓了把脸,一脸严肃的瞪着眼珠子看湖水,就差将湖水戳个洞出来。
“冷么?”流云突然问道,似乎一点都不急着知道答案。事实上,他真的不急,看到唐塘那么风风火火的找过来的时候,他有点心疼,还有某种不知名的心安,突然就不那么在意答案了。
“不冷!”唐塘继续瞪着眼跟湖面较劲,愤恨不已地想:你再发出几声鼻音试试,看我还冷不冷得起来!
唐塘再次深呼吸,突然转头正视流云的眼睛,严肃郑重道:“师父,我不是这里的人!”
“嗯,我知道。”流云不甚在意的开口。
“诶?”简直一拳头捶进了棉花里,唐塘瞪大眼珠子惊讶地看着他,“什么时候知道的?”
“第一眼。”
“……”唐塘瞠目结舌,冷汗嗖嗖直往下挂,缓了很久才找回思路,吞了吞口水接着道,“那师父你……知道我是哪里的?”
“不知。”流云静静的看着他,眸色幽深的好似沉寂万年的古井,顿了一会儿扭过头,望着远处云雾笼罩下如墨如黛的青山,声音也显得如远山般飘渺,“这天下究竟有多大,恐怕连神仙都说不清道不明,更何况我是一介凡夫俗子。这世上有我不曾踏足的地方,也有我未曾见过的山水……”
唐塘脑子里混沌一片。他不知道师父怎么突然一口气说这么长一段似懂非懂的话,但是本能的控制不住胸腔里越来越混乱的心跳声。他将师父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词都拆开来仔仔细细的回味,依旧是云里雾里。
“师父……你想说什么?”
流云侧头看他:“你是哪里的,我不知道,也不重要。”
脑中一阵轰鸣,心跳骤然失控!
这一句他听懂了。师父说,不重要……
唐塘无意识地伸手攥住胸口的衣服,紧紧压住狂乱跳动的心脏,扭过头眼神直愣愣的看着湖水。师父说不重要,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不介意?
手背突然传来很熟悉的触感,随后被温暖覆盖住。唐塘下意识地低头,看到自己抓在胸前的手被拉开。
流云皱眉道:“不舒服?”
“没。”唐塘连忙摇头,终于从他那个一片混乱的内心世界中挣脱出来。
“冷的话就回去。”流云说着就要将人拉起来。
“等一下!”唐塘赖在那儿不肯起来,吞吞吐吐道,“我还有一个问题。”
话一出口突然愣住,怎么变成我问问题了?不是应该师父审问我的吗?什么时候调换角色的?
流云松开他的手,重新坐下。
唐塘斜眼偷觑,将手伸到水里戳来戳去强作镇定,小心翼翼问道:“师父……难道你没有怀疑过我吗?”
“怀疑你什么?”流云看了看他的手,又抬眼看他。
“奸细啊坏人啊什么的……”唐塘不捞水了,又改成抠竹子,有一下没一下的跟竹节较劲,脑袋垂得低低的。
流云无奈道:“你哪里像?”
唐塘一愣,随即嘴角翘起来,不抠竹子了,改摸竹子:“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