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立拿过画像便欲呈交给县令,冷不丁被琼犰秋一把抢过。
“小哑巴,你要做什么?”
琼犰秋对着画作轻微摇了摇头。
“你这毛头小子什么意思!”朱画师本来被李立惹得一肚子气,见自己费了一时辰的画作又被一个未及弱冠小伙摇头否定,登时火上添油。
琼犰秋对他们不予理会,自顾从案上重新取过一张白纸,又从笔架上挑选了一柄小号狼毫笔,右手活动起来:提按扭转,枯湿粗细,一炷香工夫后,停笔起身。
三人凑上前去,面面相顾,均啧啧称奇。
李立是个粗人,对书画一类从无兴趣,是属于一辈子打死也不去触碰的那类人。但他见了此画之后,第一次由衷感叹:这画里的人像是要活了,仿佛下一刻就要跳出来。
“妙哉!妙哉!”朱画师也大感诧异。他为衙门画人头像不过是为了混口饭吃,只因连年不中举,家中没有钱粮。于此方面真正有天赋之人,怎可能屈居于此。”老朱,你这回可真丢脸丢到家了。一个小伙子都画得比你好,我看你这几十年的书真是白读了。“李立对着朱画师幸灾乐祸,像一只偷到油的老鼠。
朱画师气结,憋得满脸通红,半晌也没说个字来。他上前把李立手中,先前自己所作之画一把夺过,撕得稀巴烂,重重哼了一声,逃走了。
琼犰秋不在乎其他人如何,他只在意余丛云想法。他偏过头,见他一副目瞪口呆模样,甚是欢喜。
余丛云大为讶异,这画中之人简直就是李环燕本人!他先前听林旭说他字写得如何好,只以为是个巧合,如今见他连画技都如此高超,断定琼犰秋是个极具才赋之人。这样的人,怎能让其凭白埋没于此。他当下打定主意,日后定要送琼犰秋上学,哪怕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只是一想到不日后,他飞黄腾达,离自己远去,又莫名泛起一股酸涩。
余丛云和琼犰秋在衙门里待了个把时辰之后,双双又赶回林宅。
秦大夫见他二人回来,问了些衙门情况,点了点头,又叮嘱他们二人一些照顾林旭的细节,便和当归回去了。
一时之间,房里只剩下余琼二人以及躺在床上昏睡不醒的林旭,顿时压抑得闯不过气来。余丛云忍受不住,让琼犰秋继续守在这里,自己去厨房准备煮些饭食。不仅林旭,他和琼犰秋两人自一大早后,也再没吃过任何东西。他自己倒还好,琼犰秋生了场大病,身体底子不好,要是也倒下了,余丛云定然是忍受不了的。
二人吃过之后,又是怔怔守着林旭。
照进窗格的光线渐渐消失,房里变得晦暗不明。
余丛云出声道:“小秋,你去隔壁休息去。这里有我守着。”
琼犰秋当然不肯,自从出事后,余丛云就像一根绷紧的弦,仿佛下一刻就要断裂。他拉起余丛云的手,要将他送到隔壁。
余丛云自然也不肯:“听话,快去隔壁睡。你身子底子不好,要是生了病,我还要照顾你呢。“琼犰秋立在原地,不肯挪动一步。
余丛云坐下来,叹气道:“我真的很累,听我的话好吗?”一双手从他腋下穿过,把他上半身提起来。
“你做什么?”余丛云被琼犰秋半抱半拖,拖离椅面,哭笑不得道:“停手,你赶快给我停手。”
琼犰秋还在身后用力,脸涨得通红,奈何他气力小,只得维持拖抱姿势,却移动不了分毫。余丛云挣扎起来,琼犰秋终于支撑不住,一齐摔倒在地。
琼犰秋听见余丛云哎呦一声,以为他摔伤,慌忙从地上爬起来,半跪在地上,要查看余丛云伤势。
余丛云看他手脚并乱,脸色慌张,把头埋在膝上,低笑起来:“真是服了你了。”
琼犰秋听他语含宠溺,心一暖,伸手要摸他头顶。
余丛云抬头道:“我们两人分工好了,我守上半夜,你守下半夜。”其实他这么说,也是想着琼犰秋若一觉睡过去,自己不去叫醒他,不就睡上一夜吗?
琼犰秋迟疑会,点头答应了。
到了半夜,琼犰秋没如余丛云所愿,一觉睡到天亮。他推开门走了进去,见余丛云迷迷瞪瞪盯着烛火,似睡非睡,脑袋摇来摆去。眼看就要撞上桌面,飞身过去,把手掌垫在余丛云额头与桌面之间,咚地一声。
余丛云醒将过来,眼神恍惚。琼犰秋把手收回来,在桌下甩了甩,除去痛感。
“你怎么来了?”
琼犰秋指了指外面,月已中天,已半夜了。
余丛云无奈站起身,看了眼林旭,见他无碍,道:“无时看起来没事,我们都去睡吧。”说完,打了个呵欠。
琼犰秋知余丛云即使去睡,心里记挂余丛云,定也睡得不安稳,只怕后半夜悄悄又起。遂,摇了摇头。
“小孩,脾气真倔。”余丛云小声道。
琼犰秋担心余丛云反悔连忙将他送入隔壁房内,亲眼见他爬上床,闭上眼睛,才回到林旭房中。
桌上烛火,随着开关门带入的一阵风,摇摇晃晃。琼犰秋连忙护住,坐下来,右手支着脑袋开始休憩。不知不觉,发起儿时梦来。
“小家伙,过来。”
梦里那人温柔浅笑,小犰秋迈着两只小短腿,飞奔他的怀里。
第15章 15往事一
桌上的蜡烛几已烧尽,融化的蜡液沿着烛台流到桌面,冻成白色一块。
琼犰秋清醒过来,去看了看林旭。
只见林旭睡得极不安稳,身体抽搐着,苍白嘴唇抿得紧紧的,汗水一颗颗从额上挂下来。琼犰秋以为他要醒来,更加凑近了些。
“阿绿——!”林旭正开眼,大叫一声,喘息不定。
这一声极为凄厉,令琼犰秋心头一跳,恍惚回到三年前的那晚,耳边充斥着各种求救尖叫、惨叫以及绝望的呐喊。
林旭突然醒来,泪珠滚滚而落,他迷茫望了望四周,没见到挂念的那人,立时翻身下床,口中不住嚷叫:“阿绿!阿绿!”他在房间里四处翻找,没找到阿绿,就要推门外出。
琼犰秋回过神来,上前要拦,却被他推倒一边。
林旭跑到院子里,大吼大叫,边叫着阿绿,边又在院落中翻找起来。彼时已入深秋,天冷地寒,他身上就披着一层薄薄亵衣,却不觉冷,光脚在草丛里、树丛里各种乱翻乱找,甚至还趴在水缸子里,大叫阿绿的名字。
琼犰秋觉得林旭怕是疯了,追过去打算要用蛮力将他拉回房内。
突然“啊——”的一声惨叫,原来是林旭双手在草丛里胡乱扒拉,给划出一个大口子,鲜血一下渗了出来。
琼犰秋大步赶上,见琼犰秋怔怔望着手中伤口,当鲜血顺手手腕滴落到地上时,林旭呼吸立马急促起来。他”啊……啊……啊……“个不停,双眼尽是惊恐。
“小秋,出了什么事?”余丛云听到动静,从房里奔出来。他昨晚和衣睡觉,衣服倒是齐整,只是头发乱糟糟,像个杂草堆。
林旭倏然疯了一样从院子冲了出去,余丛云再也顾不上发生何事,立马和琼犰秋一起追了出去。
林旭奋力狂奔,跑至那间出事的房间前,脚步却慢慢停了下来。他跑得飞快,余丛云和琼犰秋赶到时,只见他怔怔望着前面紧闭的房门,动也不动,光是望着他的背影,也能感受到一股绝望。
琼犰秋和余丛云对视一眼,慢慢接近,欲将他拉回房,走到旁边,却见他正默默流泪,一脸不堪痛苦。
余丛云一阵心痛,待要说上几句,林旭突然跪了下来,手抓着胸口,哇哇大哭起来。他就这么跪倒在地,双手使劲砸向地面,哭得撕心裂肺,。
余丛云和琼犰秋两人要将他扶起来,却被他一一推开。余从云将琼犰秋扶起来,让他先不要动作,自己蹲下来凑到林旭旁边,闻言道:“无时……”说了这两个字之后,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林旭哭成一个泪人,哪有往日的风流之气,含糊不清道:“是我……是我……害死了他……”
这是阿绿出事之后,余从云首次听林旭开口,赶紧趁热打铁,追问他:“那晚究竟发生了何事?”琼犰秋听闻林旭说话,又听余从云开口询问,走近倾听,只听得林旭依旧含糊不断说自己害死林绿,自疚之痛犹如刀割。他以为若是中秋那晚没与阿绿争吵,阿绿便不会草草回去,躲过一劫。殊不知,若是对方刻意行凶,又岂是能躲过的?
余从云想要捉到真凶为阿绿报仇雪恨,又继追问:“你可知凶手是谁?是李环燕吗?”
林旭不答,语音渐低,似乎又要沉浸在自我的世界里。在那里,阿绿一身青布衫,干干净净,齐齐整整,脖颈上没有鲜血泉涌,眼里也没有恐惧惶急,笑言晏晏走向林旭,责怪他跑到哪儿去了,让自己一顿好找。林旭慌忙迎上去,握住他的双手,入手温暖细腻,不觉落下泪来。阿绿问他:“少爷,你怎么了?”林旭将他紧抱入怀,决定一生一世也不放开这双手了。
林旭躺倒在地,茫然地望着天际,眼里的泪水随着眼角落下里,缓缓干涸。
余从云用力摇晃林旭,见他双眼紧闭,嘴角含笑,惊得连忙触他鼻息,虽然缓慢,却也微感热气,以为他只是像原先一样昏睡过去。林旭难得醒来,却没有问出最关键之事,余从云相当抑郁,不由偏头看向琼犰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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