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言未及言语,沈琼华已经慌慌张张地抢过他手中的鱼,“不要吃了,鱼成精了!”
“没熟。”
“什么?”
“鱼没熟。”
沈琼华想要一头扎进脚下的泥土里。
温言默然半晌,揉了下沈琼华的头,“没事,挺好的。我不会做这些,你一人全做了,我很感激你。”
沈琼华低着头,声音有些闷闷,“不用感激,我做的本也不好。你是贵家公子,不会做也没什么,只是我和你说我闯荡江湖日久,却连吃食也照顾不上你。”
温言思想,先生确是将他当个贵公子一样教养。可如今他以火云弟子的身份入江湖,又正值眼下情境,当抛却那些贵家习□□。一念至此,温言拿过了沈琼华手里的鱼,“我来。”
“嗯?”
“再烤下吧。”
说着已经将鱼架在了火上。
沈琼华身心泛着热意,一时想要放声高歌,一时又想要偷偷躲起来憋笑,总之是十分欢喜。连看着逐影也不再气恼。
温言有一下没一下翻着树枝。他一身功力,尽得萧怀眠真传,何人何事他本是不放在眼里,却屡屡和这人狼狈逃命,他自小被贵养,此次出门带足了银钱细软,却与沈琼华一路风餐露宿至此。那人是毒门门下,纵使不因迁怒斩杀当场,也不该这样纵容吧。只是沈琼华看着他时,总会让他生出几分那人是看着此生唯一可信可依之人的感觉来。
他便对沈琼华如何都狠不下心。
温言受着那样的眸光,这几日的心跳越发不受控,对着那人也愈发纵容。十几日相处,温言知晓沈琼华是真正这样蠢善,昨日忆及他的身份,心烦意乱下对他冷了几分,却又想着他那样的性格在狡诈诡艳的毒门里不受待见又不忍心了。
方才见他不过是因为自认没给他吃上什么好东西便一脸歉疚,温言便软了心。
温言向来是淡性子,对着有几分兴趣的人与事也不过多几分注意罢了,却是从未有过对沈琼华这样纵容耐心,时时软着心肠的时候。
只是两人待到了扬州会如何?到了那日他们定然要分开,他是毒门,他是火云,即使再见,总也不会是什么令人愉悦的光景了。
温言分神思虑这些那些,直观结果就是,这次的鱼又是焦焦黑黑的。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评论没有点击,还要在这里留言,简直心酸~~
第6章 第 6 章
温言烤出了不输沈琼华的焦鱼。沈琼华仍然吃得开心,咧着一嘴的黑对温言笑。
温言方才疑虑,自己是否色不迷人人自迷,是因着沈琼华的姿容才会对他另眼看待,如今看着一嘴焦黑的沈琼华,温言最终明了,不是的。
沈琼华恨不能一瞬就将这鱼吞到肚子里,却又十分不舍要一小口一小口地吃。
温言不忍再看地伸手拿过沈琼华手里的鱼,“别吃了。难以下咽。”
“挺好的。真的。”
温言看着他一脸急切,忍不住拍了拍他,“去把你上次在市集里买的点心拿出来先吃着。我们即刻赶路,你指条前方有酒楼的路给逐影。”
“你觉得我知道哪条路可以通向酒楼?”
“方才的林子复杂至极,九人联闯还是迷了路,你指起路来却是准得很。我是信你的本事的。”
沈琼华头次得人一句真真正正的肯定夸赞,眸眼晶晶亮亮地看着温言,几乎要从眼里飞出春日桃花来。
温言有些受不住这样的眸光,只得转身去唤撒欢儿的逐影。
逐影自出了火云,还是头次这样慢悠悠溜达着的样子载着这两人——温言急着赶路,将正在啃点心的人捉到了马背上。
沈琼华捏着一枚桂花糕半侧着身子递给温言,“给你。”
温言单手控着缰绳,另一手轻捏着他的腕子将那块点心引回沈琼华唇边,“你吃吧。”
“那好吧。”
沈琼华正要去拿第三块,温言已经折起了那方油纸。
“垫垫就可以了。好了,指路。”
逐影是喜欢跑起来的,此时更是跑得如风如电,生怕温言又令它慢慢溜达。
沈琼华则是一路纠结着要不要温言破费——他一下子想着要叫上一桌子山珍海味,让这人再没银钱去想着什么美人入怀,一下子又舍不得花温言一厘钱。
两人到了酒楼时已过了满堂皆是食客的时候,温言端端坐着要沈琼华点菜。
“我吃什么都行。”
温言想了想,这人热衷烤鱼,想来是喜欢吃河鲜吧。
选了几样精致佳肴,又特意要了一条清蒸的鱼。
沈琼华倒是不挑食的,但他对鱼也没有那么偏好,他在偌大江湖中来来往往很少捉鱼来吃,否则便不会烤了几日仍是烤的焦黑。他愿意去做自是因着温言。他想着这人自小便是精食细脍,与他一路风餐露宿,自然要尽尽所能地让他吃好些,可结果总是不如人意。
寒春已去,轻风渐暖,一眼可见嫩柳绒绒春草碧色。
温言与沈琼华在客间沐了浴,换上了轻薄春衫。温言着了鲜蓝,沈琼华着了荷茎绿——浓淡有度,春意轻染。
温言随身没什么衣物,他本意是沿路可以前去火云分教的别院休整,哪知中途多出了沈琼华这样的变数,他是毒门人,无法带去火云分教,那件大氅随身带着便成了累赘,温言干脆就给卖了。又赶着这地方有方圆百里最好的马场,便带着沈琼华去挑马。
马场的主人极好客,迎他们进去时不住地言说生意好,说再晚来几日便没什么好马了。
天色已晚,不是赶路的好时机,两人商议着,决定留宿于马场客间。
红日西下,春云待月。
沈琼华拎着马场主人赠予的桃花酿前去寻温言,兜兜转转一圈,才春花半开的小亭寻着了他。
“马场主人说今晚月色会极好。要不要赏赏?”
“有酒么?”
沈琼华晃了晃手里的陶瓷大肚瓶,“桃花陈酿。”
没有酒杯,两人也不在意,明月初升时分,一人一口饮着同一坛酒酿。
许是月色真正极好的缘故,温言难得褪了淡漠,轻声问,“你这名字是谁起的?”
沈琼华眼角染了淡淡的红意,“恩人给取的。”
“恩人?”
“我是孤儿,镇子里总是有人欺负我,我也没有名字,他们想喊什么就是什么。后来我恩人来了,他带我沐浴,带我吃了一桌子的美味。后来我就说要拜他作师父。可他没答应。”
“为什么?”
“他说他第二日就要走了,教不得我什么。我那时年幼,听了这话,直觉他大概是不喜欢我。一念及此,简直要当场哭出来。他大概是猜着我被人欺负得狠了,就说,”沈琼华正正身体,学着记忆里那人的样子,“‘好了好了,我做不得你师父,教你些基本心法还是行的’。然后他便问了我叫什么名字。”
沈琼华单指点着额头撑在石桌上,“可我没名字。他便抚着我的眼尾,说了什么长大必是琼华之姿,唤作琼华吧,我便叫琼华了。啊,他还拿了本书要我选个姓氏,我认了半天,觉得这个‘沈’字好看又好学,就定了沈姓。”
“后来呢?”
“我那恩人多留了一月,教我认字习武,他走时还说这心法算不得上乘却也够我自保,还嘱咐我不要入江湖的浑水,也说了会回来接我。可他走了没几日镇子就发洪水了,我只好出来了。我最终也是没听他的话,还是入了江湖。这许多年我也没寻着他,江湖这般大,也不知要寻到什么时候。”
温言想着他小小年纪便受尽苦楚,江湖广大,他执意寻一个人,大海捞针般却也没想作罢,此次琅嬛阁这样难险,他功力浅微也要前往,想着想着,胸口竟隐隐作痛起来。
“他叫什么,我让人帮你寻。”
“唉,不知道。他说他身有要务不方便透露姓名。”
“那长什么样子?”
沈琼华想了想,认真答道,“好看。”
温言愣了下,忍不住地笑了笑。
沈琼华怔怔看着他,因了微醺的缘故,竟大着胆子伸了手去摸温言的唇角。指尖触及一星暖热又急急地收了回来。
一片静谧中仿似能听见半开的春花缓缓展开的声响。
沈琼华看着指尖失神了一瞬,又想起什么似的,饶有兴致地问温言,“说到名字,你这人这样沉淡,怎么都不衬这个名字。”
“我以前有个名字,可我不喜欢。这名字是师父取的。取来纪念故人。”
“那你师父一定极珍视那人。”
温言静了静,看了看花间明月,轻声道,“先生确是值得珍视的人。”
那时他还叫顾念北,他对那三个字简直是剜心钻骨般的厌恶,先生懂他,此后一直唤他小顾,直至那一个血夜,再没有人这样唤他。后来萧怀眠出了禁地再见他,寂言良久,给了他一个名字,“他一向温言温语,好说话得很,你以后随他姓,唤作温言吧。”
沈琼华其间喝了大大一口酒,眼里面上皆浮上了醉态,偏要强撑着问,“长什么样子呢?”
温言学着他方才的回答,“好看。”
沈琼华撑着头想了想,才好似明白了温言所说的,大大笑着指他,“你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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