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歌青望了他半晌,忽地单手撩了衣摆,直直跪了下去。
第42章 第 42 章
温言与沈琼华眼见这一跪,俱是不明所以。夏侯昭眼目深处蕴尽不耐,面上却是十足的关怀模样,音色轻轻柔柔,几要软了人的心肠,“这是怎么了?”
慕歌青先前时时一副横生妖孽的样子,此刻却是端严凝肃,声色沉稳,“慕歌青此身,四岁入毒门,八岁即与师父奔走江湖,以求保命,至此,只得师父四年相教。此后流年十数载,功力与毒蛊之术得以精进,俱是一己之身辗转毒家八门偷师的缘故。四载光阴所求所得,今日便还给师父,此后桥路各归,你我再无关系。”
言罢,唇角血线嫣红,竟是已化去了部分功力真气,腕侧凝红,地上多了一只毙命的乌黑蛊虫。慕歌青唇色霎时青白,身形不稳,却仍是疾手探入怀中,沈琼华眼前缭乱,堪堪定住眸光,便见慕歌青身前聚了各式各样的轻粉。
“慕歌青出了师门,这些不便再放在身上。”
夏侯昭瞧着他,眸眼一动,忽道,“我知道你的心思,纵使师徒相恋悖于伦常,但若我们此行得以出逃,你我相伴在一起未尝不可。”
沈琼华与温言不禁皱了眉,慕歌青却像是听了什么笑话,单手撑着小桌笑了好一阵儿才道,“夏侯门主经百花历万叶,情爱之事自是要较小辈懂得多些,可我如今什么心思,夏侯门主不懂么,何至于因了贪生而这般自欺欺人?”
夏侯昭面上一瞬铁青,不多会儿便寡淡如水,“师徒一场,你却说得出这些话,倒真是冷情。”
“只怕夏侯门主从前未曾将我看作是弟子,我于你,不过是可供差遣的死士罢了。昔日我流过的血,受过的伤,当是抵得过你我这所谓的‘师徒一场’了。”
慕歌青清清淡淡言罢,转身便向着梅雪走去。温言眸色素淡,拍拍沈琼华的脊背,见他回了神,几步赶上慕歌青,自袖口抽了一支小巧的金筒来,递给了他。
慕歌青将其拈在手里细细瞧了瞧,“江北火云的急召令。”
秋梧山庄高手众多,单凭四人之力难以突围,为今之计便只有召来外部援力才行。
沈琼华耳中听得密道闭合之声,忆及方才慕歌青眸中冰冷,又想着那日牡丹林中他提起祝归时的温软语音,不禁叹了叹,脑中一清,隐隐觉着了什么不对,正要细想,眼角余光却见夏侯昭恨恨扬袖,拂散了地上的轻粉。
沈琼华惊骇之下急急去捂温言的口鼻,抬眼才见那人眸子里晕染了无边笑意,一丝惊慌也无。温言探手轻轻拨了拨沈琼华佩着的香囊,循而向上,捏了捏他的腰肢。
沈琼华眨眨眼。
他忘了。
夏侯昭见不得这两人亲亲腻腻,冷哼一声便去了另一角,翻捡了一本杂谈,就着明明烛火看了起来。慕歌青出师门一事倒像是浑然不放在心上。
他是真的不在意——他最不缺的便是对他大献殷勤,极力讨好的男女,他想要的也从来不是什么执着不离,这世上,唯有活着尽享权势金银才是真。
夏侯昭一人不足为惧,温言便领着沈琼华去看墙上钟景云的亲笔画,一处一处地指着,言说哪里是精妙之处。
沈琼华欺在温言身侧,随着他将素色墙面上的画作一一看入眼中。画上多是一名男子,姿容飒飒,神采英拔。看画的两人本以为这大抵是钟景云的心上人,可又往后看了几幅,画上人竟面容哀颓,瘫坐在一架木制轮椅上,生气寥寥。钟景云是丹青妙手,寥寥数笔便描尽□□,沈琼华看着,心头酸楚,刹那即体味到那人当时的心伤。
温言忆及江湖志所载,低声道,“原来,钟景云墨笔所画,竟是他自己。”
领着沈琼华将后面几幅看了,画上人已是长身玉立,再不复先前的颓靡,反是英姿更甚。沈琼华反复瞧了两遍,疑惑道,“这是挂错了顺序?”
“不是。应是钟景云断腿碎脉后用了还魂珠的缘故。”
沈琼华细细瞧着,慨叹一声,“当真奇妙。”
两人在画前立了半晌,忽地偏头凝目对望起来——画上勾勒的景致无所相同,钟景云身在轮椅上的景致细看之下却瞧得出是同一个地方——皑皑雪山,冷寒高绝——钟景云弥留之际亦要前往,想来这处所在合该是他永生难忘之地,他那时命若游丝,许是做好了葬身于斯的打算。
沈琼华笑笑,“许就是这处了。”
温言亦是笑了笑。
慕歌青回了书阁,当即便觉到沈琼华不复先前那般沉沉郁郁,正要问上一问,忽听门外的绣莹又发起疯来。慕歌青面色更白了些,不知是内伤更重了还是方才所见震感于心,“她说的倒是实话。十数个半点功夫不会的男女,几近百数的少年和婴孩,纵使火云来了人,又要如何避过庄中高手与那老妖婆才能将人带出去?”
慕歌青如今仍觉额间隐隐作痛,数十人一同跪在地面上对他哀哀哭泣,他心肠如何冷硬也挨不住。
梅雪压着声音道,“下山路上的机关阵法,吟香已经去关了。”
“先出去,”温言淡声道,“不要熄了烛火。”
几人轻手轻脚地进了密道,不论先前对这条密道有何想象,真正亲眼瞧见了,仍是忍不住惊叹——密道内里柔光弥漫,精雕细琢,美轮美奂,显然不是逃生之用——圆润的夜光珠镶嵌在顶上,其间和着各色宝石,教人深觉是到了九天星海处。壁上绘着四时花鸟,颜色鲜艳,热热闹闹。
沈琼华细细看了看,壁画笔法竟与先前书阁里钟景云亲笔无二。
“秋梧庄主的用情,当真极深。”
“绣莹知晓书阁密道,出口处她可曾安排人手?”
“自然是安排了,不过很少,我先前已解决了,”慕歌青低声与温言道,“想来她信着钟景云之才,以为无人可通过密道,故而未曾着力守卫。”
行走了两盏茶的时刻,慕歌青上前几步,轻轻开了密门。
松风水月,晶星如聚,繁花嘉木绕着轻烟几处。
几人片刻不敢停留,敛了真气疾向慕歌青先前所探之处掠去。
沈琼华抖着手抱起了个粉嫩嫩的小孩子,僵硬地走了几步,气氛肃然中温言也忍不住笑了笑,走过去轻轻覆住了他那颤个不停的手,温声问道,“怎么了?”
他们甫一抵达,立即便开始部署,数十人的哀切一瞬化作欣欣狂喜,直让人觉得肩头担责愈加沉重。
沈琼华抬眼望着他,满脸无措,“我、我从没有抱过这样小的孩子。我这样抱着,他舒服么?”
温言凑过去亲亲沈琼华直直望着他的眼,笑道,“他睡得这般好,自然是舒服的。”
沈琼华点点头,僵着步子正要轻轻跨出门,却被满面忧容的梅雪拦了下来,“绣莹很怕小孩子哭,听了哭声便发疯要杀人。”
“什么?”
“钟景云的心上人有个儿子,当年入庄时还是个小孩子,许是不适此地水土,初来时很是生了几场病。小孩子痛了难受了便只得哭出来,钟景云疼他的心上人所疼,见绣莹未曾顾好那孩子便动了狠气。绣莹觉着自己惹了钟景云厌烦,终日惶惶,后来便听不得小孩子哭。”
沈琼华愣了一愣,喃喃自语道,“她那般善妒癫狂之人,竟会照顾钟景云心上人的小孩子?”
梅雪看了沈琼华一眼,摇摇头,“当年事我未曾亲眼瞧着,我观她如今作为,猜她是另有心思。老管家与我讲这事情时也曾猜测着,绣莹彼时大抵是想杀了他。后来那小孩子走丢,是她不着痕迹地使了全力的缘故。”
沈琼华听了,忧道,“如此一来,若想救得人出庄,便是难上加难。她坐在玉榻上,瞧不见身形步法,却不知练了何等功力?”
“绣莹二十六岁才开始研习功法,她资质庸庸,习得至今也不过是那点皮毛,何况她急于求成,根基不稳。可她身边那些人是极厉害的。”
温言回头瞧了瞧一屋子的少年,俱是殷殷期盼的模样,淡声道,“如今情形,容不得人在此久留想什么对策,先出去。”
神智尚在的男女与少年各抱上一个婴孩随着引路的梅雪在偌大庄子里弯绕着前往山庄大门。几近百人行走在寂寂山庄里,本以为会响动繁杂,哪知出了门,人人轻手轻脚,竟是听不出一丝声响。
梅雪低声道,“都是不通武学的孩子,是吃了多少苦痛才练得如此的。”
沈琼华心间一痛,张了张口,却觉宽慰话语于这些人而言,只怕是过轻了。
夏侯昭顶顶烦这些粉嫩的小孩子,看也不愿看,遑论去抱,故而只他一人两手空空,最是轻松。
堪堪过了一处水榭,夏侯昭身旁一名少女怀中的婴孩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缓缓睁了眼,瞧了瞧夏侯昭,忽地咧了咧嘴,发出了一声哭腔。
少女未曾看清夏侯昭的动作,只听得一声脆响,再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婴孩,竟已没了气息。她手上一抖,不禁恨恨喝道,“你是坏人!你做什么,你怎么能、怎么能……”
其余人闻声看过去,皆是愣在原地。
夏侯昭冷笑一声,压低了的嗓音在黑夜里如同勾魂厉鬼,“怎么,难道要他哭出声来,将那妖妇引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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