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客栈里的灯盏熄了大半,门窗紧合,凉月清辉照不进一丝一缕。冰冷寂静中,刀剑割开人身皮肉刮锯到白骨上的声响伴着柳绿的惊叫无比清晰地传进温言的耳中。
温言一下子握紧了太阿。
贪念入心,必起厮杀。
先生教导有言,心骨内植善意,剑,当为惩恶除奸以及护佑弱善忠义之辈而举。
温言将太阿收进掌心,拉开了房门。
作者有话要说:
来玩儿啊~~~
第2章 第 2 章
血液的热腥味瞬地冲入温言的鼻端。他微皱着眉,隔着木雕栏杆看见了厅堂里一片血海,却是未见柳老板。厮打应是已经告一段落,执了长刀的一方满身杀气,神色洋洋地踩着温热的血液,面前横着十几具残体,一人断了右臂,瘫坐在矮桌前。
那人面色青白,内里的血像是要流尽了,仍旧撑着身体要定定看着那挥刀人,眼里浓烈的怨毒看得人心里发颤,“此去扬州琅嬛阁,明中暗中不知多少势力,你以为剔除我这一支就可独吞珍宝了?哼,我就在黄泉路上等着,等着你骨烂魂残前来的那一刻!”
“挡着我的,我统统送下去陪你,你且等着吧!”言罢,刀锋落下,那人便断了喉。
温言将这半幕残杀看在眼中,内心里升腾起一片冰冷的嫌恶。
那狂刀客甩落刀刃上的血红,转身半仰了头看向温言,“你看得够久了小子!此地是去往扬州必经之路,你又良剑在手,必然也是我要击杀的目标之一了!”
温言淡淡扫了他一眼,手上太阿已然出了半鞘。
杀势待发。
天字号隔壁客间的门扇缓缓而开,着了果绿棉衫的年轻公子慢步踱到栏杆前,微垂着眸子看了狂刀客一眼。
本是有些昏暗的客栈霎时因着这人而金碧生辉起来——过眼难忘的明华之容,炎夏骄阳亦无法消融的冷若冰霜。那一双眸子冷冷清清的,任是厅堂里未灭的桃花灯色也暖不进半许。他轻皱着眉,颇为厌烦地看这人间炼狱。
狂刀客被这等姿容惹得呆了一瞬,继而狂笑道,“又来一个,那正好一并……”
话未说完,那年轻公子轻轻扬了扬袖子,浓重的红雾好似凭空出现般纷纷洒洒地散了下去。那粉尘似是极重又似是极轻,一下子就坠了下去,未曾沾染二楼半分,却又在半空中疾散开来呛进狂刀客一行人的喉管,一时间,为非作恶犹自叫嚣的人便咳得说不出只言片语。
“我明日还要赶路,你却在这发疯扰得人不得安眠,找死。”
温言将这人清清越越的音色和着吐息听进耳中,并未觉出这人有多深的功力真气,可看他这样俯瞰众生的姿态,想必是有些别的本事,那红雾多半是毒物吧。
狂刀客平复了呼吸,气急败坏地叱问,“你这是什么鬼东西!”
“自然是毒。”
厅堂内的人都有些怔住。狂刀客回神过来,立即运气,却察觉不到经脉中的异动,如何都探知不到那毒的去处。
年轻公子嘴角轻勾着讥讽,凉凉道,“毒门密制,你这三流修为也想解?”
“毒门”二字一出,满室寂静。
天下奇毒十之有七出自毒门,其毒刁钻诡异,多数无解,其门人多艳丽,生性狡诈残忍,心尖似是从未有软下的一刻。
温言心间荒漠至极。竟是毒门,若非他此行意在还魂珠须得凡事谨慎,他倒要会会这毒门人了。
那狂刀客咬咬牙,收刀抱手行了礼,“是我眼拙,冲撞贵人了。”
毒门的公子不曾理会那个大礼,淡淡问了句,“柳老板呢?”
狂刀客侧过身体,心中气恼愤恨尽数撒在眼前的下属身上,“那个姓柳的呢!”
“不不不知道,未曾留意她……”
狂刀客深深吸气,眼神暴虐,“那便去找!”
手下人找遍了厅堂也只找得一张薄薄纸笺,其上字迹潦草,根本是匆匆写就。
狂刀客扯过来,一字一句地念道,“‘此间主人已入密道,列为客官自求福运。’哼,她溜得倒快!”
毒门公子拢了拢袖口,并未追究柳绿的去处,“解□□草碧青,叶窄根白。长在三十里外的春风亭边,亦或是四十里外的茂松亭边。”
“公子身边没解药?”
“我带着解药有何用,不顺我心意的,毒便毒了,还要去救吗。”
“那请你说清楚,是春风亭还是茂松亭?”
冷冷一笑,“拜你发疯所致,我记不得了。也可能是六十里外的碧湖西岸吧。”看着狂刀客一副气极的模样,那公子清清淡淡地提了一句,“你方才大动肝火,还是在此缓缓毒性游走再上路吧,免得未到亭边就先送了命。”
语罢,转了身回客间,从头至尾,全似没留意到温言。
温言对他这做派也不放在心上。想着柳绿既留了手信公而告之,自是信得过自家的密道旁人寻不到,此事稍定,温言再不耐烦看这厅堂里的尸山恶徒,转身回了客间,轻勾窗扇,自窗口悄而无息地飞掠出去,直奔马厩——如今形势超乎所料,毒门的人同进了这浑水,这店再住不得,立即赶路才是。
温言寻得逐影时,先是被它背上的人引去了注意。
月华轻烟中愈显风姿的一张脸,赫然是方才扬毒的毒门公子。他怀中揽着行李包裹,身上仍是那件果绿棉衫,袖口处却多了裂痕。逐影不耐烦地甩着他,极其不乐意这不相识的人骑在自己的背上。那人紧紧攥住缰绳,整个人几乎要趴在马背上,不经意抬眼间就看见了淡漠着看这一切的温言,立即哀哀望过去,“救命……”
先前那一身傲雪冷霜竟不见分毫。
温言几乎有一瞬要怀疑自己先前见到的不是这人。只是,他终究是毒门的人,这可怜表象下藏的什么心思又哪知一二。
温言心间百转,正要过去将这人扯下马,身后不远处忽地传来簌簌杂乱的脚步声。看来是狂刀客要带着门下人出发去寻那解□□草了。形势急难,温言只得翻身上马,与这毒门人共乘一骑,自那人先前打开的客栈后门疾驰而出。
夜浓霜重,凛风吹得两人面颊刺痛,那毒门公子只着了薄薄棉衫,此时冷得骨头都发着颤,身后那人披着大氅,胸口温热,他偷偷向后靠了靠,又侧了侧半边脸,蹭进温言的大氅里。温言略略低首看了一眼,便随他去了。
逐影不悦于自己的背上载着个不相识的人,一路上跑得不情不愿,却还算听温言的话,循着小路跑进一片树林,最后难得寻着了一处浅宽的山洞。
两人下了马,逐影径自去玩耍撒欢。那公子看着温言,眸眼晶亮,笑容璨璨若花,“你真是厉害,这马倔成那个样子,却这样听你的话,就好像是你的马一样。”
温言看了他半晌,见他眼里笑里皆是真意才淡淡应道,“这本就是我的马。”
那人一下子敛了笑,手足无措起来。
当着马主人的面,堂而皇之地偷人家的马来骑,被那马嫌弃却还要向这个主人求救,实在尴尬。
他面上无措,语意笨拙地道了一句,“你那马,颇具灵性。”
温言未接他的话,转身去收拾山洞,那人也奔来跑去地跟着帮忙,拢了洞里的树枝枯草,升起了一堆暖热的火。
两个人围着火堆坐了,一时无话。
终究是那人忍不住,“我叫沈琼华,你呢?”
温言向火堆里扔了几根枯枝,漫不经心地拨弄着,并没有搭理眼前人的意思。
沈琼华稍作思虑,觉得这人大概是恼他偷马,便小声地道了歉,“实在对不住,我从窗户爬下去,找了很久都没找到我那马,我又实在担心那个爱杀人的大魔头追来,万不得已随手牵了一匹,没想竟是你的马。”
话音隐去,一时寂静。
沈琼华仍在坚持,“你为什么不理我?”
温言总算看了他一眼。却是没接下他先前的话,“你既已下了毒给他,还怕什么。”
沈琼华愣了愣,随后不自在地咳了声,“那是我自己用了染料和着细尘调出来的,没毒。”
那样妖异的颜色和坠落散开的尘雾,竟是假的。
温言也有些怔住,想了想才道,“他不知道没毒。”
“是啊,我明白。可是骗人总是会心虚的。”
“毒门擅毒,你该是身怀奇毒,何至骗他,毒便毒了。”
沈琼华一副极难苟同的样子,“可我只想着支开他救下柳老板。那柳老板是个弱质女流,江湖中人当嫉恶若仇,护佑弱小,可也不能肆意杀伐。”
温言听了这话,先是冷然不信,可看了那人的眸色神情皆非作伪,反倒是诚诚昭然,不由得有些惊诧——毒门夏侯昭□□的人,什么时候竟出了这等良善之辈。
“你这性子倒和先前不一样了。”
沈琼华有些惊奇地看着他,“你见过我?”
“方才二楼回廊,我站在你身侧。”
“啊,我那时吓得腿软,心间狂跳,只一心装着冷傲的样子对付那个恶人,完全分不出心神理会旁的了。”
“你倒是放心在我面前这样坦然。”
“方才我见你第一眼,就愿意信着你了。况且我的狼狈样子你都看见了,我还装腔作势的岂不可笑?”说罢就想起了他偷骑了这人的马,继而想象着他自己在逐影身上的样子,忍不住地笑出了声,一笑竟是不可止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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