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景闻耷拉着眼皮,说:“你好歹是个正儿八经的皇帝,别跟我学好么?”
“说什么胡话,明明是儿随爹。”
“这样啊,”夏景闻望着龙案上的琉璃盏,一脸鄙夷,“那真是糟糕透了。”
“——少废话!”夏帝猝然打断道,“我还要睡觉呢,想问什么快问,问完滚蛋!”
夏景闻撑起眼皮看夏帝,斟酌了下措辞,问:“你是不是在雪国丢了个儿子?”
“怎么?”
“十五来岁吧,他娘是个挺有名的名伎。”
夏帝越听越糊涂,皱眉,认真回想了一会儿,才迟疑着开口说:“确实有这么一桩风流韵事,不过太久了,我记不清是在哪个青楼了。”
“您老儿是种马吗?”猛地坐直了,扑上去,一口浓重的酒气喷到夏帝的脸上,看夏景闻的架势恨不得揪紧了夏帝的衣襟挥拳,“就因为你这个力能扛鼎的儿子,老子差点被砸死好么!”
夏帝一根手指按在他脑门儿上推远点儿,点头:“你确实该教训了,我儿子做的不错!”
“嘁!”
夏景闻又瘫回龙椅上,搔了掻头发,看上去很苦恼:“喂,你说,七弟能赶上祭祖大典吗?”
“这个么,”夏帝轻轻叹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看太子的安排了。”
过了腊八,年味儿愈加浓郁。
花十二清扫了院落的积雪,又去劈柴,刚拿起柴刀,巷子里传来一串嬉闹的童稚软语,听着清脆可人。心里顿时像猫爪子挠了几下,再也按耐不住,他半个身子探出篱笆墙,看见几个留着垂髻的小孩儿拿着小棍儿拴了跟布条,在抽木陀螺玩儿。
其中一个穿着红夹袄的小姑娘眼尖看见花十二,水灵灵的大眼睛一亮,粉嘟嘟的小脸儿笑成了一朵含苞的花骨朵儿,朝花十二喊:“花叔叔——!!”
这一声喊出来,几个小孩儿登时扔了小棍儿,朝花十二蹬蹬跑过来。
“糖!花叔叔,要糖!”一个个伸直了小手,像嗷嗷待哺的小雏鸟。
“糖吃多了坏牙,我这儿有点心。”
花十二现在看见小孩儿就觉得亲切,笑眯眯地挨个儿捏了捏鼓起来的腮帮子,心里细细琢磨着自己的儿子该生成什么模样,会不会像小桐那样漂亮,头发是黑是黄、眼睛是黑还是绿。儿子皮实好养活,是个娇滴滴的女儿可怎么办?
“点心!要点心!”
“好好,等着,叔叔去拿。”
花十二将柴刀放到小孩儿够不到的房檐下,才转身进厨房端出一碟子糕点,怕他们噎着,又沏了一壶蜜糖水儿。
小孩儿捏了块儿桂花糕放嘴里,仰着小脖子,含糊不清地问花十二:“叔叔,婶婶还没回家吗?”
“是啊,婶婶跟弟弟还在路上,”伸手摸了摸小孩儿冻得发红的脸颊,“等弟弟回来了,你是个小哥哥可要带着他玩儿呀!”
小孩儿立即挺了挺小胸脯,得意地说:“叔叔放心,我以后罩着弟弟,带他爬树掏鸟蛋下河摸鱼,绝不会让旁人欺负他。”
“对呀对呀!以后一起逃学打架捉弄先生,前天先生留了好多功课,写得我手都酸了。”
小姑娘掐腰吼他们:“不许逃学!不许打架!”
花十二听他们叽叽喳喳你一句我一句,心里越发荡漾起来,高兴地拍拍手:“好啦好啦!不要吵嘴!——弟弟还取名字,你们说叫什么好?”
他其实是随口一问,小孩儿们立即不吵嘴了,圆圆的脑袋瓜凑成了一个圈儿,小声嘀嘀咕咕。
花十二觉得他们一时半会儿讨论不出来,去拿柴刀继续劈柴,哪料刚转身,小姑娘忸怩着细细的声音传过来:“叔叔姓‘花’,弟弟叫‘小花’好不好?”
又不是阿猫阿狗,这“小花”听着……花十二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摆摆手,说:“好!就叫‘小花’了。”
上君雪说得没错,夏景桐的儿子,也就是夏帝的孙子,怎么可能跟他这个爹姓“花”!入赘就入赘了,只要小桐高兴就行,不过自家儿子的乳名还是要亲爹取的。
——小花,仔细想想,真不错。
晚上草草扒了几口饭,花十二开始忙活。窗外风雪飘摇,屋里烛泪点滴到青砖上,花十二穿了根丝线,怀里抱着一件大红色的小夹袄,在上面绣上精致繁复的暗纹,一针一线,翠绿的眸子里仿佛倾注了融融春|光。
巷子里突然传出几声犬吠,紧接着院门叩响,不轻不重不急不缓,听在凄厉的北风里却让花十二没来由地心焦。
花十二放下针线,推开虚掩的屋门,顶着风雪走出去:“十一,有什么急事非要大半夜来?”
拉开门,看见上君雪抱着个木匣子站在门口,像是急匆匆赶来,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红衣。
那木匣子紧紧搂着,通身黑漆,犹能嗅到一丝腐朽的气味。
第59章 第五十九回 花殷
能让上君雪大半夜不睡,跑来敲门的必然是什么要紧事。花十二心知肚明,此时能跟他扯上关系的要紧事,也只有七殿下而已。
花十二将上君雪引进屋里,视线一直落在他怀里紧紧抱着的木匣子上,不知为何,心里涌上一股诡异的沉闷感。
他倒热茶给上君雪驱寒,上君雪制止道:“不用了。”
于是又放下茶壶,坐在凳子上,神情迷茫地仰头看上君雪。
那次宿醉醒来,上君雪告诉他,七殿下不在金阙,后来救皇甫端和昏倒了,又得到消息说找到七殿下了。
相比前两次的好消息,花十二暗自猜测,这回上君雪又会告诉他什么呢。
面前上君雪俊秀的面庞上犹带着寒霜,双手搭在八仙桌上,手指轻扣着桌面。
……他在犹豫。
花十二惴惴不安坐着,只觉得那手指分明是扣在他的心尖尖上,一时间思绪混乱,趁上君雪犹豫的空当,偷偷伸手去碰放在桌上的木匣子。
就见上君雪陡然变色,抽刀砍向伸向木匣子的手。
“十一别!!”
花十二惊吓地声音都变调了,“嗖”地抽回手,抱住自己的胳膊,肩膀都在抖。
上君雪这才如梦初醒般回神,怒斥:“不要乱碰!”
花十二的脸刹那间褪去血色,苍白的嘴唇颤抖着说:“雪十一,算我求你,你说什么我听着就是,但是不要摆出一张冷脸吓我。”
“你猜到了是不是?”
“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凛冬的翠屏山,城隍庙里的匪徒,七殿下该怎么活下去?花十二想过,浑浑噩噩地等待,自欺欺人的安逸,他以蛊血养皇甫端和的“叶”蛊,唯一知道的,是小桐不会有性命之忧。
“这盒子里是什么,十二,你该猜到的。”
上君雪低头,幽深的目光落在木匣子上时变得阴厉,甚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恐。
“我不想带来的,但是、你跟它毕竟是……是……”
花十二面如土色,嘴唇着颤抖,问:“谁让你送来的?”
“太子让侍卫捎来的,让我转告你:七殿下至死都护着它。”
花十二彻底愣住,神情变得呆滞,像是听懂了,又像是迷迷糊糊。
它?
……是指谁?
视线垂落,慢慢挪到了木匣子上,紫檀木的盒子方方正正,乍一眼觉得十分普通。
花十二将手放到扣环上,轻轻一拉,看似精巧的锁结“咔巴”一声松开。两手扶着木匣子的边缘,向上掀开,视线里看见一片素白的绒布。
眼睛从触碰到木匣子时便睁得很大,像是用力似的,几欲眦裂的眼角泛着可怖的红丝。
视线里阵阵发白的眩晕,似乎头脑也开始变得不清楚。
手,探向那块绒布。
掀开绒布的瞬间,干涩酸楚的眼里一片苍茫的灰白,似乎什么也看不见了,然而那团小小的蜷曲着的像幼崽一样的肉点儿却在无限放大。
……发顶贴着一层枯黄的绒毛,小拳头塞进嘴里,像是饿了。
眼睛是鼓鼓的两个包,鼻子嘴巴扁平,小手小脚,一只小爪子往外伸,紧紧抓着一小块儿撕裂的布料。
看上去很小很小,裹在绒布里,只有他的手掌那么大……
绒布下压着一张皱巴巴的纸,花十二拿出来,展开,上面的字迹已经晕染开,但仍可以辨认出,是两个字:花殷。
这是他的孩子,花殷。
花十二想,已经没有机会叫它“小花”了。
木匣子里小小的一团,蜷缩着,像白花花的肉块儿,就这么裹在素白的绒布里。
乱成浆糊的脑袋里突然炸开,花十二慌忙起身冲进屋里,转身的时候甚至绊到椅子腿。
上君雪看他慌慌张张地跑进里屋,出来的时候怀里抱着一堆婴儿的小衣裳小玩意儿。
他趴到桌上,把一件件小衣裳送到木匣子上方,魔怔了一般忙活:“乖小花,这是我给你做的新衣服,你看,什么颜色都有,都给你。”
又挑出一件最厚实的,小心翼翼地问它:
“天冷,快过年了,小花,穿这件大红的好不好?喜庆又漂亮,你娘也会喜欢的。”
说着又翻出一双毛毡缝制的小脚靴、一顶神气的虎皮帽。
“阿爹给穿,乖乖的,不要冻着了。”
拿着厚实的红夹袄,往“小花”身上套。哪知刚碰到“小花”的胳膊,它像枯朽的树枝一样,整截粗短的小手臂“咔嚓”一声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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