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帝走到男子面前,伸手掐向男子的咽喉:“明王,我真恨不得杀了你。”
明王低声含笑:“杀了我,这万里锦绣的河山就属于你一人了,要杀么?”
夏帝高挑的眉眼掩不住咄咄的锋芒,掐上去的手却缓缓收了回去。
“为什么不杀?——那高处不胜寒的寂寞,连你都忍受不了么?”
明王忽地高声一笑,笑声肆无忌惮,随手扔了酒盏,“翠屏山上城隍庙,实在是一出好戏,熙,我真该讲给你听的。”
酒盏摔落在青玉板上,顷刻间粉碎。
夏帝转身离开的身形骤然一顿,回眸凝视他:“你在要挟朕?”
勾唇一笑,却是两个字:“岂敢。”
“夏延辉——!”
真气凝结在掌心,瞬间打了上去。
强劲霸道的掌力摧毁了锦榻,明王拂袖轻轻一挥,冲到眼前的毁灭般的力量荡然无存。
“熙,你的功夫可大不如以前了。”
明王勾唇轻笑,下一刻鬼魅的白练像白蛇一样缠上夏帝的手臂,白练骤缩,只见夏帝如同逆风吹散的折翼的锦蝶,霎时被拉进了坍塌的锦榻上。
明王翻身钳制住他的双手,枕着他的肩膀,带着酒香的浊气呼到夏帝的颈侧,危险地邪笑道:“这才是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
夏帝深沉的眼神立即像打翻了的水墨,盈盈多姿又混浊得看不真切。
“能找到,只是什么时候能找到么,就要看机缘了,”明王话锋陡转,又道:“那副身子骨,可撑不了多久了。”
夏帝视线垂落,似是深思。
明王轻笑,有种得逞的意味:“本王可以给你大暗宫。”
“不用给我,借我些时日足矣。”
大将军府,小柒拽着花十二的袖摆苦苦哀求,眼泪越演越烈,打湿了整张白净的小脸儿。
花十二神色恍惚地低头,翠绿的眸子迷离而呆滞不知望向何处,低哑的嗓音对他说:“你让我救皇甫端和,谁来救我的小桐呢?”
白雪皑皑,银装素裹。
花十二这才明白当初在青衣巷时小桐为什么吃得多,又整日嗜睡犯懒。
明白,在翠屏山遇上苗疆王时,为什么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他坐在别苑门外的台阶上,纷扬雪花飘飞如柳絮,却是裹着寒刀冷剑寸寸阴寒入骨,金阙城尽是触目惊心的苍白。
蛊女怀胎,不同于寻常妇人。腹中的胎儿出生前会本能地攥取母体的蛊力来保护自己,期间,蛊女会失去对自己体内的苗蛊的控制,变得十分虚弱,稍有不慎,便要承受巫蛊反噬的痛苦。
以夏景桐的体质怀胎,更是凶险万分。
花十二似是察觉不到凛冬的寒冷,仰望着鹅毛般的大雪微微出神。
他在想,小桐肯怀上他的孩子,是不是意味着“爱”呢?知道怀有身孕的时候,又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更在意的是,为什么要独自一人承受那反噬的痛苦?为什么不告诉他?
曾经青衣巷静谧安稳地如同寻常百姓家的日子,如今想来,竟恍如隔世。
坐到半夜,冷风撕裂了血肉,站起来的时候连骨头都要断裂开一样。
不能放任皇甫端和不管,花若凋零叶亦枯萎,反之,枯叶回春,花才会重新盛放。
花十二踏进厢房,高瘦的身影看上去不知为何有点儿佝偻,像是山林挺拔的细竹承受不住般压弯了枝头。
小柒正趴在皇甫端和的床前抹眼泪,看见花十二进来,先是茫然地愣了下,然后破涕为笑,说:“老板的大恩大德,小柒发誓,这辈子不会忘记的。”
花十二径直走到床前,目光淡漠如雪水,视线垂落在皇甫端和的手臂上。
将手指按在枯叶印记上,突然指尖爆破,霎那间汹涌而出的鲜血滚滚流淌,形成血的涡旋。
赤红的血看上去像是燃烧的迎风摆动的火焰,带着澎湃的生命力汩汩流进了印记;那枚枯叶则像是戈壁黄沙裸石里干涸的沙漠之花,陡然见了绿洲,迫不及待地吸食沐泽它的生命之泉。
与此同时,花十二的脸颊开始泛出颓败的黑青色,明晃如灿阳的金发有几根变成了银白。
小柒屏息看着。
皇甫景明闻讯赶来时,花十二已经收回手指,神态安然自若,看上去跟平时没什么不同。
床榻上的皇甫端和仍是昏睡模样,鼻端飘来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他似有所察地看向花十二,却见花十二同时面无表情地扭头看过来,说:“这几日我暂且住下,不必再劳师动众请大夫了。”
皇甫景明会意,立即唤来侍女,让侍女领着花十二去客房休息。
走出厢房的时候,皇甫景明跟出去,撑着伞与花十二走进纷飞的鹅毛大雪里,温言道:“花老板,多谢。”
“不必谢我,”他视线垂落,只身没入飘飞着大雪的夜色里,声音低哑轻薄,与风声一同传来,“我不是在救皇甫端和,是在救我自己。”
救他自己同花叶一并凋零的心。
皇甫景明站在别苑门口,看着他逐渐走远,视线里佝偻的背影,恍惚像是一位老枝横虬的老者。
上君雪回到皇宫,大明宫殿外,意外撞见太子从里面走出来。看他眉宇间似有重重郁结,便问道:“太子为何事烦忧?”
“年关将至,父皇命我出宫巡访民情,明日就要出发。”
上君雪知道宫里有这么一个惯例,点头:“这是好事。你需要借这个时机巩固朝中势力,树立民间的威望。”
太子面色似有苦楚:“雪,你知道大暗宫吗?”
“怎么?”
“……没事,”声音一顿,他摇头,“只是随口一问,并无他想。”
大明宫偌大的宫殿里竟无一人伺候,极尽瑰丽的布局格调铺陈开来,可谓巧夺天工。
上君雪想起五殿下近期归来一事,正要进内殿禀告,忽然看见屏风后面走出一位随意裹了件月白长袍的覆有半张银白面具的男子,顿时惊讶地微微失神。
大明宫是天|朝夏帝的寝殿,如今明王竟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寝殿里,上君雪失神之后,惊疑的目光缓缓挪到了屏风处,想看清楚隐藏在后面的龙床。
令他失望的是,什么也看不见。
上君雪想问夏帝在哪儿,可是刚开口,喉咙像是糊住,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才发出来:“明王殿下,臣有要事禀明圣上,圣上在何处?”
明王看过来,吊梢的眸子里隐含着某种晦涩难懂的莹光,闻言,竟微微仰起了下巴,像是高傲的孔雀炫耀开屏的羽尾一般,微微启开双唇,舌尖探出来,然后意味不明地舔了下唇角。
上君雪目光一沉,就听明王餍足的声音悠悠响起:“本王一时失态,让圣上累着了,雪卿还是先退下吧。”
“臣,告退。”
转身前,仍执着地朝屏风望了一眼,才退出大明宫。
走在汉白玉砌就的宫砖上,上君雪才猛然醒悟,明王那个表情,是在示威。
向那个早已离世的渡景,他的学生示威。
这个认知,让上君雪心里犹如炸开了翻天覆地的烟火,烧得胸腔发烫,眼眶也微微泛红。
那个说要去雪国拜祭一位故友的掌权者,后宫佳丽三千,又与明王牵扯不清,上君雪想,如果渡景能预知到今日这个结果,还会在雪国等二十多年么?
又忍不住想,在那个掌权者心里,恩师渡景算个什么东西呢?
一只被遗弃的可怜虫,还是宵想着天颜的疯子?
……
翌日,上君雪又为太子送行。
太子临别前嘱托说:“五皇弟凯旋,父皇必然会在御花园设宴犒赏三军,到时我这个做大哥的不在,劳烦你帮我准备好贺礼。”
上君雪眉尖微蹙,刚想问准备什么贺礼,不巧看见丞相独子亦真跟小将军司晚等人簇拥着走过来,适时把话咽了回去,只道:“保重。”
驶离了金阙城,太子才敢拿出一枚九龙曜珠的边缘刻有繁复云纹的长佩,明王说这是大暗宫首领暗帝的信物,九龙令,只需要佩戴在腰间,便可以对大暗宫的暗卫发号施令。
手指摩挲着九龙令,这是他初次接触到至高无上的皇权。凛冬严寒,坐在马车里,太子的额上竟出了一层浸凉的薄汗。
太子道:“七殿下现在何处?”
一道灰影无声无息地跪到座前,发出的声音沙哑低沉:“翠屏山,城隍庙。”
五殿下凯旋正好撞上年关,朝廷各部忙得一塌糊涂。上君雪抽空回了趟天引卫屯营,不出意料,换岗回来的天引卫都抱着一坛子划酒令耍酒疯,整个大厅显得乌烟瘴气。
上君雪最烦这个,当即喊道:“把他们都给拖出去!浇十桶冷水醒酒,再罚二十军棍!”
为首的莫千山一个鹞子翻身冲过来,大喊三声冤枉:“头目,皇甫那小子病倒了,属下心里头难受,苦闷无处发泄,这才借酒消愁啊!头目明鉴,绝不是有意拼酒!”
上君雪被这架势惊得下意识后撤了几步,方才站稳,问:“皇甫右将还未回来?”
莫千山夸张地抹了把心酸泪,诉苦:“可不是么,还没回来。哥几个轮流替他值班,都好久没睡个安稳觉了。”
那日威远大将军皇甫景明亲自来屯营请假,说皇甫端和身体抱恙,据说都惊动了太医院,上君雪恰好在屯营,自是准许了。可都过了半个多月,怎么还不见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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