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岐不言不语,从他手中拿过火石,三分巧力便燃起熊熊火焰。
他惊叹:“看不出来你还有这手!”
他不大想理他,闷声往火中加着木柴。白衣经过一阵折腾已落上不少灰尘,清秀的面庞被火光映得透亮 。
陈遇吃了个哑巴鳖,胸中几分不爽。
“你们秦淮有都有些什么势力”他开口。
“……” 他不太想说话,可是毕竟也算是个救命恩人,不理总归不大好,“莺莺燕燕,最为有名。”
陈遇心下疑惑四起,他们此行虽未刻意隐姓埋名,但也并非大张旗鼓打着抢夺魔剑的名号而来。这些年,朝廷行事,虽为白庄威慑,但也不至于被欺压的太厉害,而敢在路亲王眼皮子底下抢人的,还未有一例。
只是这秦淮人士,秦淮虽无甚厉害角色,但秦玉楼近日徘徊在此处,必定不太平。看来掳人一事,定与魔剑有关。
可沈若手无寸铁,带走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火光哔哔剥剥的翻响。
宋岐从袖间掏出一把羊角短匕,在火光下细细擦拭。清秋寒月与通透的火光交汇在他的身上,洗去一身尘埃。
陈遇靠在树干上想着事情,不知不接盯着他看了好久。
最终是他肚子的信号打破了沉寂。
陈遇撇撇嘴:“我饿了。”
他不语。
“对了。”他在马背上的包袱里掏出一只肥美的狍子,“之前打的。”
他瞥了一眼,依旧不动声色。
“你不饿啊,我可没拿干粮。”
白衣男子有些不耐烦,眉尾颤动了一下。
“得,热脸贴冷屁股。”
他目光转向手中的狍子,看了半天,发现自己无从下手。
开玩笑,打猎是皇家趣味,烹饪可不是,王爷哪有自己做饭的道理。不管了,瞎弄吧。
第一步应当是拔毛他从袖间掏出那柄寒铁短剑,从屁股开始一块一块的削掉厚重的毛。
已是一地的狍子毛,可是看上去还有很多。
他愤怒的将狍子扔在地上,一看宋岐,他还在打量着自己的羊角短匕,目光不曾移开半刻。
不能让他看扁了!
他又捡起狍子,借着削毛。
宋岐终于收起了短匕。
“九天玄铁冶炼百年,倾尽三代锋华谷中人之力才淬得这一柄‘骨刺’,王爷竟然用来削狍子毛。”
“你倒识货。”他看骨刺的眼神柔和了百倍,阴翳的心情也晴朗了不少,手上剃毛的动作倒不停,“物尽其用嘛。”
锋芒太盛,说话之时一个不小心,刀锋便在小臂上划开了一道口子。
“哇!”他吃痛,“儿子打老子啊!”
宋岐:“……”
鲜血从口子里汨汨流出,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他倒不在意,一心给狍子刮毛。
“王爷……”宋岐忍不住。
“干嘛,求我没用,我不会给你吃的。”
他掏出本来是给自己换药的布条,又扔了一包草药过去。
陈遇愣了愣,还是放下了狍子,骨刺入袖,拿起布条给自己包扎起来。
宋岐起身,卷起锦缎袖子,掏出自己的羊角短匕,走向狍子。
先是砍掉两只角,再将上下嘴唇全部割开,动作一气呵成。只是匕首太钝,割皮时略有不顺。
陈遇目瞪口呆。
“王爷,借骨刺一用。”
他掏出短剑递给他。
先是用骨刺将肚皮豁开向上,沿着刀口将胸口也同样豁开,一直割到下颌,又用匕首将沿着头部的骨头将皮分开,直至眼周,后沿着脖颈将头部的皮肉慢慢分离。接着一只手抓皮,另一只手很轻松的就将整张毛皮推下来了。
陈遇:“……”
他拍拍手,将骨刺还给他,又坐回原处擦拭这柄羊角短匕了。
他捡起狍子肉,有模有样的插上树枝,架在火堆上烤起来。
“看你身躯清瘦,没想到有两下子。”
“……”
“你又不习武,为何要带着一把匕首”
“……”他抿抿唇,道,“家中祖物。”
宋岐的白衣上沾了些血迹,火光摇曳的,有些瘆人。
陈遇将狍子肉翻了个身:“难怪款式这么老旧。”
他不再接话。
烤肉滋滋冒着油花,香气四溢,甚是诱人。
宋岐拿出匕首,正欲切下一只腿,却半路被骨刺截胡。
“喂喂,我说了不给你吃。”他好像忘了刚才自己削毛时狼狈的样子,咬上一大口,厚着脸皮享受旁人的劳动成果。
“好吧。”他收回手:“那还请王爷支付衔知劳务费,按王爷京城的行情,我这样的高级厨子,扒一次毛皮的价钱约是五千两。”
哪有什么五千两,他不过是咬着这位娇生惯养的王爷不食人间烟火,瞎开价罢了。
“五千两!”他一口狍子肉差点儿没噎死。
“借条也可以。堂堂路亲王,不会赖我一个普通百姓的账吧。”
真是狡猾。他解决一条腿,已经吃饱,心生一计。
“行行行你厉害。”他抓起剩下的狍子,递给他,“都给你,慢点儿吃别噎着。”
宋岐接过树枝,谁知一口还没咬着,穿着肉的树枝突然断了,油腻腻的肉食全掉在了他的衣裳上,滚落到泥土里。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始作俑者笑得放肆。
他面色铁青,站起身拍拍衣服:“这件衣裳是姑苏霂台庄的织缎锦,五千两买的,折旧算你三千两吧。”
换成陈遇面色铁青了。
“欠条我拟好后会在抵达秦淮之后,托亲友送至长安您的府上。”他点燃一只火把走向丛林深处,“来时似乎见到里边有水潭,我去清洗一下衣物。”
呸,守财奴!无缘无故损失三千两银子,委实肉痛。
耳边好像有一个人笑吟吟的在说话。
“无妨,横竖花的是君上的银子。”
不错,公务出差,君上得报销费用。
他抬头看向天边一弯晦月。
桑吟,不知你现在可好。
柴火烧了一个多时辰,光有些暗淡了,陈遇又往里头添了几块木柴。
宋衔知这家伙,为何还没回来。
他蹙眉,这一路诡异的事情太多。于是起身,随着他去的方向寻去。
远远的火光映在水面,光辉摇曳。
他走近了些。
霂台庄织缎长衫整整的悬挂在低矮的树梢上。
白玉簪静静卧在脚边。苦茶色的长发慵懒地散落在肩膀上,肤色白皙却不病态,精瘦的肌肉纹理清晰可见。
他垂下眼睫,给自己的伤口换草药。
陈遇愣住,许久没有移动脚步。不知何时竟发现他挺拔的鼻梁右侧还有一颗细小的痣。
若不是这颗痣,他倒要真以为自己见到仙人了。
水中月是天上月,心上人是眼前人。
青瓷如水,令人失神。
“王爷要看到几时。”宋岐一圈一圈往腰上缠绕布条,语气平淡,没有起伏。
被抓包,他的思绪回到脑子里。
“这个……路上怪事太多,你又久去未归,我便来看看。”他一本正经的解释。
“王爷体恤,草民惶恐。”
既然都已经被发现,他干脆大大方方走过去:“你这人说话怎么阴阳怪气的。”
“不敢。”
他在他对面坐下,近看这身体,更觉惊艳。刚救他时虽已见过,只是眼光全在沈若身上,未曾注意。
美人当前,让人不得不想入非非。他扬起唇角:“没想到衔知兄看上去挺瘦的,实际上身材这么好啊。”
这戏谑的语气实在是太明显,而宋岐倒不在意:“不比王爷家仆成群,我们这些普通老百姓,什么活都是要自己干的。”
“哦……”他点头,“难怪你还会点火还会杀狍子。”
“可有婚配?”
“尚未。”
“哦”他饶有兴趣,“衔知兄这样的清高的,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宋岐缠上最后一圈布条。虽□□上身,面对陈遇,倒也大方。
他顿了顿,道:“荡的。”
“咳咳……”陈遇差点儿一口气没提上来,宋衔知,你也太直白了吧,“我还以为你应当心仪谢道韫那般温婉的才女呢。”
宋岐挑挑眉:“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大笑,两颗虎牙闪闪发亮,“好个及时行乐!可惜此处无酒,否则定要与衔知兄痛饮三巡!”
提到酒,宋岐的脸色变了变,抿抿唇角,没有说话。
这个细微的表情却被精贼的路亲王捕捉到了——宋岐不会喝酒,记下了。
“王爷与沈兄二人之前去往秦淮是何目的”他突然开口。
陈遇挠头,总不能说是来抢魔剑的,毕竟是朝廷机密,正想找个什么理由搪塞。
宋岐拾起脚边的白玉簪,将散落的发丝随意绾起。
“我猜猜,莫非也是为了那柄魔剑‘苏合’”
听到这两个字,他像一只警觉的狐狸,立马收起了情绪。
“你说什么”
宋岐撇撇嘴:“猜错了吗。”
“我们不过是去挑选新入宫的绣娘,顺便游游山玩玩水罢了。”他道,“不过衔知兄方才提到的魔剑,我倒是有几分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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