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漪对上庄熙,向来没大没小,逼急了指着鼻子直呼其名也不是没干过,对上钟夫人也不客气,反正钟夫人也不喜欢她,她也懒得讨钟夫人的欢心。
唯独面对无亲无绊的镇远侯,仿佛是小动物正面迎上了天敌,没来由就胆战心惊。
平日里天王老子的样早就缩到角落里种蘑菇,她畏畏缩缩的看了眼钟毓,想找他求助,结果后者已经转身离开。
凉漪委屈的跺脚,只能跟上镇远侯。
钟毓回到房间的时候,那牛鼻子老道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混进了房间,又不知从哪摸来了招摇撞骗用的灵丹妙药,骗着郭殊涵吃了。
当即从肩膀处哗啦啦的流出一摊黑血,染黑了白色的衣服。
钟毓不敢轻信神神叨叨的老道,趁着端如昕喜笑颜开的感谢萧耘迪的时候,走过去笑道:“娘,时辰不早了,您赶紧回去休息吧。也辛苦道长了,大半夜的被闹起来。”
见毒素已经排出体内,两人心头大定,离开了房间。
两人离开后,钟毓关起门,坐在床边,替凉漪道歉道:“真是抱歉,我师姐不大喜欢侯府,之前来找我的时候,都是直接从后院翻进来,惊扰到你了。”
郭殊涵的脸色白的渗人,本是强撑着口气应付钟夫人和道长,好不容易松口气,本想打发了钟毓倒头睡一觉,谁知道听到这句话有点听不明白了。
什么叫“都是直接从后院翻进来”?她难道不知道男女有别吗?
整个人瞬间精神起来,简直比吃了灵丹妙药还有作用。
钟毓居然读懂了郭殊涵的眼神,忙解释道:“师姐是江湖中人,性子不羁,行事没那么多规矩。加上我娘确实不喜师姐,这样省了很多麻烦,就由着师姐了。不过你放心,以后她绝不会打扰到你。”
郭殊涵没好气道:“以后直接翻到你的院子,是吧。”
他的肩膀上还有个洞,连着腿上开的口,稍一动都疼,郭殊涵又忍着不肯喊疼,于是伤口随着他说话的起伏嘶嘶的冒着寒气。
血水一口一口的往外扑。
郭殊涵犹豫了会,撑着有气无力的身体继续说:“我之前见过你师姐,在郭府,郭殊妹遇刺的那个晚上。”
本来要忙着给郭殊涵止血的钟毓一愣,抬头对上他的眼睛,眸色晦暗不明。
郭殊涵继续道:“我听到你师姐说我要杀她,其实她也没说错。那是在郭府的时候——暗杀郭殊妹的就是她,我没有看错。”
如果刺杀郭殊妹的是师姐,那么之前侯爷麾下副将的女儿——是了,那个姑娘是得了不治之症,而这个不正是他师姐最擅长的吗?
“不会,”钟毓即便心里已经信了七八分,仍然辩解着:“我娘给我定这门亲的时候,我和师父师姐都在郊外,她根本不知道我定亲了。”
“也不一定,”郭殊涵面露难色,“葛亭是个直肠子,心里兜不住事,尤其是和侯府定亲这样让她扬眉吐气的事。”
如果那个时候凉漪回长安城采购药品,听到了这些……
钟毓想了好一会才意识到葛亭是谁,心里长叹口气:他们一家似乎都误会陛下了。
郭殊涵看到他肩膀的黑血还有流淌的痕迹,忙伸手要给郭殊涵把脉,被郭殊涵反手握住,“道长的丹药解百毒,我感觉比刚才好多了。不用再检查。”
钟毓“切”了声:“要是真有这么神的药,要大夫做什么。”
郭殊涵拉着他的手,委委屈屈的看着钟毓,不发一言。他的眼睛里还带着水汽,是刚才条件反射疼出来,湿漉漉的一片。
钟毓当场就被郭殊涵这样软绵绵的对策怼了个无言,几乎缴械投降:“好吧好吧,我不给你把脉了。给你包扎总成了吧。”
说着起身,就去拿医囊,嘀咕道:“真不知道你是什么毛病,也不要个下人在外间伺候着。”
等钟毓拿好东西回来的时候,郭殊涵已经歪在床上睡着了。
郭殊涵长得文文静静,睡觉的样子也乖的不行。他靠在床上,脑袋歪在一边,比女子还要浓密的睫毛静静的搭在两侧。
像一株遗世独立的花。
钟毓叫紫嫣打了盆热水过来,把自己常年冰冷如铁的手烫热了,这才扶着郭殊涵将他轻抱起来,摊平放在床上,见他似有惊醒,轻声说:“是我,我给你包扎一下,都流血了。”
郭殊涵睁开眼,半睡不醒,迷迷蒙蒙的看着他。
钟毓才解开郭殊涵的上衣,入目处就是大大小小横贯整个胸膛的伤疤,其中有一个孔疤痕,距离心脏只有两寸的距离。
钟毓看了眼郭殊涵,见他目光呆呆的,只好按住心头的情绪,低头处理伤口。
等他把伤口处理完,已经日出。
凉漪被镇远侯连夜送出长安城,大有这辈子不让她涉足侯府半步的意思。
钟毓只能从侯爷那里得知,他师父和师姐是被抓了,但是连是不是杀手组织屠抓的都无法确定——反正屠的追捕榜单至今还悬挂在沂水河畔。
而凉漪,在有次被蒙着面押送到某个地方之后,就晕了过去。再睁眼,是杳无人烟的大山。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逃出来,就来到了侯府。
想来也知道是庄熙和抓他的人达成了交易,因此释放了凉漪,但庄熙至今音讯全无。
能调动半个江湖的力量搜捕庄熙,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个交易非同小可。
可是庄熙有什么,他除了医术什么也不会。真说要炼毒害人,凉漪的本事也不遑多让。可若真的只是去治病救人,用得着搞这么大动静吗?
再说凭庄熙的本事,就是真把人救活了,只要他稍微动点手脚,死相怕是会更难看。
所以这个人为什么一定要庄熙给他们做交易呢?
这个问题钟毓想不出个所以然,镇远侯也一知半解。但数十年宦海沉浮,镇远侯有股天生的官场直觉。他看着万里无云的晴空,觉得是有风暴在晴空后面酝酿。
他又把道长和钟睿留了十天。
十天后,他和道长在书房里长谈了一个多时辰。
之后,萧耘迪带着虚年十岁的钟睿离开镇远侯府。
同一日,钟毓取字长林。
按理说男子本该二十取字,可惜那个时候钟大少爷在外面浪的不知归期,这才拖到现在。
“长林。”郭殊涵轻声唤道。
并肩骑马的钟毓偏头:“嗯?”
郭殊涵浅笑道:“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个名字挺好听。”
钟毓看着道长钟睿两人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在他的视野内,只好收回目光,故作轻松的看了看山路两岸的青山,如今已是桃花点点簇开。
他兴致忽然大起:“我们去踏青吧。”
两人牵着马沿着溪流走,溪水早已破冰,叮叮咚咚欢快的叫着。溪两岸的青草娇嫩欲滴,马蹄踩在上面很快就被绿色淹没。
气氛正好。
郭殊涵毒发一次后,现在身体格外舒坦,经脉畅通无阻,简直不能更舒服。两人并肩而行,他柔声道:“本以为就算侯爷不送,娘也会过来送,结果最后来的只有你。”
郭殊涵在确定自己喜欢钟毓后,连带着说话都柔声细语,生怕说重了半句。
可惜钟毓丝毫没有察觉,他笑道:“谁说只有我,你不也来了?你信不信,要是走的是我,就是走远了,娘都会追出来千叮咛万嘱咐一番。”
“娘早把你惯的没天了。”郭殊涵顺口说道,说完觉得不太对,反问:“娘是不是偏心你一些?”
郭殊涵想起钟睿在府里住的这一个多月,捋了捋所有前因后果,再次惊讶的发现钟夫人对待钟睿慈爱是慈爱,却半点纵容的意思也没有。偶尔几次钟睿向钟夫人撒娇,她也只是笑笑,并没有因此而妥协。
但如果换成钟毓……
钟毓笑得神秘莫测。
郭殊涵被勾起了好奇心:“难道有什么隐情?”
钟毓的笑容更加灿烂,他朝郭殊涵勾勾手指。
郭殊涵凝神屏息凑过去。
钟毓在他耳边吹了口气。
凉凉的气息像一条线,顺着耳道钻进了郭殊涵的大脑里。郭殊涵大脑里所有沉睡的细胞迅速被唤醒,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涌出来。然后他听到了钟毓的声音。
“你猜。”
郭殊涵:“……”
钟毓大笑着离去,背对着郭殊涵摆摆手示意他被耍了。
日头开始偏西,拉长了钟毓的背影。钟毓整个人沐浴在春日不刺眼的阳光中,他回头一笑,像从头到脚渡了层光。
郭殊涵心脏狂跳,眼神紧紧的盯着他,心中几个沉浮,举棋不定。
半晌,他丢开马缰,朝钟毓小跑过去。
郭殊涵跑到钟毓身后,突然伸手抱住了他。
他一手从钟毓的右肩穿过,搂住左肩,一手环住钟毓的腰,整个人挂在钟毓身上,赖皮似的说:“你不说我可挠你痒了。”
钟毓:“……”他抱的举动太亲密,以至于钟毓先前已经打消了的,某个臭不要脸的联想又浮了出来。
钟毓停下脚步,闷在心里尴尬的想了想,没出声,也没伸手把郭殊涵的手扯下来。
郭殊涵刚才还色-心大动的心忽然就忐忑起来,扑上扑下,愣是没敢再用力抱他。可是也没有把手收下来。
他的脑袋和四肢仿佛分了家,脑袋清晰无误的命令手放下来,别不识抬举的黏在别人身上。手却仿佛被钟毓吸住般,恨不得能紧一点再紧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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