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无欺身形一缩,随即如同飞矢一般,整个人以迅雷之速射入夜空中。他轻轻在楼檐上一点,直直窜起三层楼高,最后落在了一棵巨大的槐树上。槐树枝叶繁茂,分枝丛生,其中一枝堪堪探到一枝春中一间绣房的窗前。贾无欺整个人匍匐在这根斜枝上,微风一过,斜枝轻颤,他的身形也随之上下晃动,似乎已与这斜枝融为一体。他黑的发亮的眼睛此刻正紧紧盯着屋中的人,先前高飞的闻香虫,此刻也收了翅膀,慢悠悠地落在了他的鼻尖。
一枝春的绣房中,氤氲着水汽。熏香随着水汽四处弥漫,让气氛显得加旖旎。酒桌边坐着一个宽衣解襟的男人,裸露在外的胸腹泛着汗津津的光芒,他仰头送下一杯酒,喉头上下一动,轻喟一声,带着十分的餍足。
就在他停杯之时,一只纤纤玉手从他后背攀上,一具软玉温香的身体紧紧贴在他身后,在他耳畔轻轻道:“要不要来和奴家一起洗?”
这幅情景,不是活春宫,可却足够让贾无欺臊红了脸。他暗自呸呸几声,这被悬赏之人事到如今还有心思喝花酒,看来真是把色字看得比天大,不是什么正经人。他这心中一起波澜,气息便稍乱了一下,身下的枝桠轻轻一颠,惹来临近的槐叶沙沙作响。
晏栖香朝窗外一瞟,含笑拍了拍在自己胸前作怪的玉手:“你先去罢。进门时我与陶妈妈拌了几句嘴,她赌咒说今日必派个小桶给我,让我不得痛快。”
“好端端的,你又去招她干什么。”那女子娇嗔一句,收回了手,但头却微微靠在晏栖香肩上撒娇道,“你惹了她是你的事,没尝到甜头,我可不走。”
窗外的树叶又是一阵沙沙作响。
晏栖香轻笑一声,声音无端放大了几分:“正好我今日做了一件善事,心情不错,就赏你点甜头吃吧。”
说罢,他伸手勾过女子修长的颈项,低下了头。
贾无欺趴在梢头,连忙闭上了眼睛,生怕看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长针眼。可惜他六觉向来敏锐,这视觉没了,听觉变得愈发灵敏起来。唇齿相交时发出的各种声音连带着女子的嘤咛声就像是经过号角放大了一样,在他耳边不停轰鸣着。
他咬牙忍受了一会儿,居然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一声轻笑。那笑声分外清明,绝不是耽于情色时该发出的声音。贾无欺此刻清楚的意识到,自己被耍了。
“好你个晏栖香!”
贾无欺嗓子一亮,直直从枝头飞窗而入。屋中女子慌张地抬起头,面上还带着绯色,刚要开口,贾无欺一个闪移跨步欺上前去,手刀起落,直接将她打晕了过去。
第85回
只着寸缕的女子歪歪斜斜地躺在地上,晏栖香手从肩上一拂,一件宽大的衣袍轻轻覆在了她的身上。而晏栖香的上身,除了一道道暧昧的痕迹外,再无任何蔽体之物。面对不速之客,他竟然堂而皇之地赤身以对,还露出了一个愉快的笑容,仿佛等候已久般,冲对方道:“这位害羞的小兄弟,你终于肯露面了。”
贾无欺一手挡在眼前:“有话好说,你先把衣服穿上!”
晏栖香朗声大笑,眉眼间一派风流:“这世上不少人想让我脱衣服,让我把衣服穿上的,你恐怕是头一个。”说罢,他施施然走到地上的女子前,俯身将她抱起,十分温柔地把她放在了床榻上,又随手将色彩斑斓的罗帐一扯,披在了身上,倒穿出了几分东瀛羽织的味道。
“小兄弟,还未请教姓名?”晏栖香坐回桌旁,一双笑眼看向贾无欺道。
贾无欺大大喇喇坐下,指了指自己的脸:“这张脸,还有那悬赏布告上尊驾的脸,都只有一个名字——贾无欺。”
晏栖香一听,立刻明白了过来:“原来布告栏中本人名下的面孔竟是阁下,失敬失敬。”他这话说得非但没有诚意,甚至带了几分挪揄的味道。
“贾无欺……”晏栖香将这名字咀嚼几遍,然后看向贾无欺道,“小兄弟人容易害羞,恐怕是名字取得太过隐晦的缘故。”
贾无欺刚想开口反驳,就听他又用十分讨嫌的语调道:“要我说,小兄弟应该直接叫真滑头,岂不爽快?”语罢,他又颇为自得道,“爱害羞的小滑头,听上去倒是十分有趣。”
贾无欺一听也不生气,闲闲道:“我倒觉得,丑八怪采花大盗比滑头什么的,听上去更有趣。”他在“丑八怪”三个字上刻意加重,“采花大盗”四个字也说得分外清晰。果然晏栖香一听见这句话,表情就变得不那么好看了。
“小滑头,我还未怪你丑化我的形象,你倒是先提了起来。”晏栖香抿了一口酒,随即轻叹一声,“苦也——”
“什么苦?”贾无欺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朝酒杯看去,“莫非这酒是苦的?”
“人生多艰,苦味尽尝,再好的酒也只能喝出苦味了。”晏栖香连叹几声,“苦啊,苦……”
“你苦个什么劲?顶着我的脸四处采花,要说苦,我才是最苦的。”贾无欺没好气地打断他道。
晏栖香听他这么说,面上的表情变了几变,直直看向他:“难道不是你借我之名行那偷香窃玉之事?”
贾无欺一脸嫌弃地摆摆手:“我怎么会对那劳什子事感兴趣。”
“哦——”晏栖香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意味深长道,“我说你这小滑头怎么这么容易害羞,原来还是个童男子啊。”
“废话少说。”贾无欺赶紧打断他,急吼吼道,“既不是你干的,你昨夜前往聚宝钱庄所为何事?”
晏栖香“啧”了一声:“说你害羞,还不想承认,算啦算啦,童男子脸皮薄,开不起玩笑。我去聚宝钱庄,正是为了找那大小姐问个清楚,她是如何知道那采花大盗的名字,又是如何得见他的真容的。”他摸了摸下巴,继续道,“我当时觉得,那犯事者冒名行事,定是不想露出真身,可偏偏钱庄大小姐又看见了他的面孔,这于情于理俱是不合。不过今日听你所言,那犯事者敢堂而皇之地露脸,恐怕也是仗着面具伪装吧。”
一个假名,一张假脸,将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人连在了一起。贾无欺就算再不愿意跟轻浮的小白脸合作,为了弄清真相,也只好努力克制,暂且和晏栖香联手了。两人数日间多次前往沨城打探,可除了悬赏布告中已知的消息外,根本打探不到任何别的消息。聚宝钱庄因闹鬼一事,又增派了许多护卫,一时之间,也难以再次潜入打探。
斜阳脉脉,红霞满天,眼见这一天又要无功而返,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吸引了二人的注意。二人循声看去,只见一群华服女子从一家商铺中走了出来,身后的侍女手上拎着大大小小的包裹。看得出来这些女子定是出自有钱人家,出手颇为阔绰。商铺门面上写着“红粉斋”三个大字,贾无欺觉得熟悉,突然想到了那晚偷听到的对话。
他朝晏栖香道:“那日我偷听到郝有财和他小妾的对话,那小妾似乎常去这个红粉斋。”说着,他朝那群女子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晏栖香手握一把折扇,听到这句话,扇面“刷”地打开,纸扇轻摇,更显得风度翩翩:“如此,我去去就来。”
贾无欺只见晏栖香带着一身的倜傥风流走向那群女子,他含笑说了几句,就引得那几位富家小姐捂嘴娇笑,离他的距离也越来越近。片刻之后,晏栖香摇着折扇,一脸浅笑地走了回来。
贾无欺一见他这幅眉眼含情的模样,翻了个白眼道:“你快收起这副表情,我怕勾来一群野猫,围着你喵喵叫。”
“小滑头,你懂什么,这也是一门技巧,看上去容易,学到精髓可是很难。”晏栖香说着,朝贾无欺眨了眨他多情的眼睛,“不过你若是想学,我倒愿意教上一教。”
贾无欺敬谢不敏道:“我天资驽钝,不劳尊驾费心了。看尊驾这技巧使得炉火纯青,想必得到了什么有用的线索?”
“自然。”晏栖香自得一笑,“钱庄的姨娘曾向她们抱怨,那采花贼单是采花也倒罢了,还留下了一张古里古怪的面具,像是巫祝一般。搞得郝有财疑神疑鬼的,花钱请了不少法师前去做法。”
“面具?”贾无欺脑中突然闪过那夜在铁箱最上层抽屉瞥见的东西,莫非是那个?
他的疑问很快得到了答案。
沄城城门口的布告栏上,贴满了大大小小的官府公文,除了悬赏金额不等外,内容几乎一致——
高额悬赏采花大盗晏栖香,同时附上了两张和采花大盗有关的画像。一幅是他作案时所带的面具,还有一幅则是他摘下面具后的脸,那张贾无欺无比熟悉的脸。
第86回
“看来你的冒牌货最近忙得很呐。”贾无欺站在布告栏前抱臂道,“潇州府下竟有近十家富家千金被不幸采摘。”
晏栖香眉头微蹙:“我似乎有种不详的预感。”
“哦?”
“潇州府的事,恐怕只是个开始。”
贾无欺侧头瞧他:“你最近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亦或是欠了什么债?”
“债?”晏栖香弯眉一笑,“晏某平生只欠情债,但债主们却是做不出这样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