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玄神情阴鸷:“可惜什么?”
贾无欺猜不到事实的真相,却隐约明白了,为何在那六面神像之前,会有规模宏大的湿婆林迦和烧尸台,恐怕是天玄想要以这样的方式来祭祀埋葬在六面佛机关后的,逝去的睿昭帝。
“可惜,南卡将军错信了人。”辜一酩一字一句道,“而南卡将军错信的人,才是南卡将军真正应该报复的对象。”
“胡言乱语!”天玄眼中闪过一丝阴沉的光芒。
“胡言乱语?”辜一酩好笑道,“待我说完,将军便知道是我胡言乱语,还是将军轻信于人了。明德十二年末,睿昭帝的确病重,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他没有选择由年幼的皇子继承王位,而是决定禅位于高祖皇帝。”他瞥了天玄一眼,“禅位诏书乃睿昭帝亲笔所书,字字恳切,若将军亲眼见到,便知道我所言非虚了。”
“可是,”他话锋陡然一转,“他虽已决意禅位,每个皇子背后的母家却坚决反对。本来有一步登天的机会,若国姓易主,他们可就什么机会都没了。同时也就是在这段时间,恰逢古里国派人前来商谈贸易之事,而前来商讨之人,正是你们南卡家的家主。”
“南卡家家主听说了这件事,同样也对睿昭帝的决议很不满。本来南贵妃颇受宠爱,若产下龙子,说不定有朝一日可位尊九五,那么南卡家的地位也就不可同日而语。可若睿昭帝决定禅位,一切仿佛又都回到了原点。再加上,他们又听闻高祖皇帝严苛好战,一直有意吞并西域各国,更不愿睿昭帝禅位于此人。”
辜一酩说着,看向天玄:“面对睿昭帝禅位的决定,他们百般劝谏无果,将军以为,他们最后会怎么做呢?”
天玄沉默着没有回答,但贾无欺已隐隐猜到了答案——
宫变。
“几名皇子的母家联合南卡家的武士,一齐在禅位典礼的前一晚,发动了宫变。”辜一酩越说笑意越深,“可怜我高祖皇帝,当日为了救驾被砍伤了脸颊,疤痕一直未愈,后来却被说成是篡权上位的恶人,连脸都长得如此凶神恶煞。”
“将军知道,睿昭帝是因何而死的吗?”辜一酩瞥了一眼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的天玄,“睿昭帝退位之后,在别苑休养,虽身体算不得康健,但也并不是弱不禁风,一碰便折。可为何,他在开春就匆匆离开人世,将军不觉得奇怪吗?”
说到这,辜一酩突然恍然道:“想必将军一定以为,是高祖皇帝派人害死的吧。”他啧了一声,“可惜啊,又错了。”
天玄此时已面色铁青,不是难看二字可以形容的了。
“歧元年初,各地谋反的声音此起披伏,许多都是由前朝外戚参与支持。高祖大怒,发誓要将这些乱臣贼子铲除干净。后来有人提出了一条计策,让高祖皇帝设下一个陷阱,引得这些谋反之人纷纷前往,再围而攻之。”辜一酩顿了顿,道,“这个陷阱,便是剑阁下的那个机关。”
“那六面神像本就是睿昭帝为南贵妃而造,只不过先前放在别处,移至剑阁下作为机关的一环,更洗清了许多人的疑虑。与此同时,高祖皇帝命人放出风声,称剑阁之下,埋藏着数不清的前朝宝藏,引得无数人前往抢夺。没过多久,闹事谋反之人,便被一网打尽,里面,自然有不乏南卡家的人。”
辜一酩看着天玄道:“抓住乱党没过多久,睿昭帝就听闻了此事,他给高祖写了一封信,请求与他做一个交易。”
天玄面上闪过一丝灰败,他已猜到了这交易为何。
“高祖皇帝不论多么心志坚定,他也是一个由禅位而登上皇位的人。”辜一酩道,“这样的人,心中总会有些许不安,这种不安大部分都来自于那个退位让贤的皇帝。故而,睿昭帝写信告诉他,自己可以帮助他消除这种不安,但需要他特赦南卡家。”
此话犹如一记重锤砸的天玄回不过神来,他向来锐利的目光居然怔忡了片刻,一时间,竟然有些乱了方寸。
“他说南卡家族本乃外族之人,干涉朝堂之事不过一时糊涂,与其将他们斩尽杀绝,不如将他们放回古里国,也算日后与古里国交往中多了几个筹码。”辜一酩眯了眯眼睛,“其实,他真正想要保的,不是那些乱七八糟的南卡武士,而是某位初露头角的小将军。”
说着,辜一酩的语气又加重了几分:“南卡将军,睿昭帝究竟为何而死,你可明白?”
“不!你说谎……”天玄的面上浮现出愤恨的神色,“是你们为了皇位血洗宫廷,是你们为了稳固政权杀掉了他,是你们——”他露出几分狂暴之态,咬牙切齿,仿佛下一秒便要扑上前来,咬掉辜一酩的血肉。
辜一酩却十分淡然地站在原地,不疾不徐道:“有睿昭帝的亲笔书信作证,我又何必说谎。况且,那剑阁之下还有一处机关,可以证明我所言非虚。”
天玄猛地抬起头,双眼死死看向辜一酩。
辜一酩缓缓道:“将军难道没注意到,那六面神像的机关,牵动的是洞顶的六爻。既然已有一处机关作为诱饵,又何必在洞顶劳费苦力作出这六爻机关,难道将军没有想过?”他特意沉默片刻,然后道,“那也是睿昭帝请高祖帮的最后一个忙。”
“什么……”天玄冲动地喊出声道,“你说他——”
“不错。”辜一酩风轻云淡的点点头,“睿昭帝料到,你日后可能会犯下大错,在临死之前,请求高祖皇帝在那早就设好的陷阱中,加入了唯一一点提示。”
“他知道你对易学颇感兴趣,这一点提示必定会被你察觉。”辜一酩说着,轻笑一声,“可惜啊可惜,将军终究还是辜负了睿昭帝的期望。”
贾无欺听到此,试图回忆那洞顶逐一出现的阴阳爻,一个完整的卦象逐渐浮出水面——
下为乾,上为震,此为雷天大壮卦。
雷天大壮,光明正大,强盛壮大,容忍和气,切忌冲动。
此乃吉处藏凶之卦,运势虽强,但已届极盛之时,宜心平气和,否则物极必反,反招失败。
天玄闻言沉默片刻,忽地暴喝一声:“谎言!你们最善说谎,若不是当年在他面前花言巧语,他又怎会同意禅位!”
说到这,他嗓音忽然变利,仿佛一把尖刀,直直刺向听者的耳朵:“你以为,仅凭你一面之词,我便会罢手吗?”他冷笑一声,带着三分残忍,七分凄厉,“你以为,没了那玉玺,我就不能让你歧国灭亡吗?”
他长啸一声,整个人如健羽鹰隼,电光火石之间,便已掠出正厅,朝城中而去。
“不好,”贾无欺突然反应过来,“快跟上他!”
岳沉檀点点头,立刻飞身去赶,贾无欺扫了一眼辜一酩,不带感情道,“师兄若不想迁都,还是跟着我们前去的好。”
辜一酩面色一变,立刻纵身追上,跟在贾无欺身后道:“无欺何出此言?”
“寒江。”贾无欺道,“城中的寒江水近些时日来比以往汹涌许多,师兄没有察觉吗?”
辜一酩眉头一蹙:“据闻是兵部为遴选大会做准备……”
“什么遴选大会?”贾无欺冷冷道,“师兄莫非现在还要同我装模作样吗?这遴选大会不就是为了谋权篡位而设的?”
他话说的直白,辜一酩却不以为忤,微笑应道,“无欺说得不错。这里面虽有我一份,但每一环每一节的设置,只有天玄一清二楚。”
“好吧。”贾无欺敷衍应了一声,又道,“其实不仅城内的寒江,城外的寒江水也颇为古怪。这江水向来自西向东,可城外的寒江却是朝西流去……”他沉吟片刻,“恐怕是有人在下游建坝,改变了江水的流向。”他拿手指比划道,“京城原本处于寒江上游,若在下游建坝,除了使江水改向之外,一时半会对城中并没有什么影响。可若是有人阻断了江水的去路,下游水坝拦截的寒江不断上涨。待水位高涨之时,再毁掉水坝,江水奔涌而下,到那个时候,京城会怎么样……”
辜一酩神色一凛:“你是说,天玄要去毁掉那处大坝?”
“不错。”贾无欺沉声道,“恐怕一开始,他便做了两手准备。若不能顺利取得玉玺,就水淹京城……”
“好个大胆狂徒。”辜一酩声音一冷,浑身散发着一种上位者才有的气势,“我倒要看看,他有没有这样的本事!”
天色微亮,晨星稀疏。
一座土石混合的山丘将寒江一分为二,拦腰砍断。江水好似跳龙门的鲤鱼,一次又一次,飞起的浪花拍在山丘上,差一点便要越过山顶。
天玄站在山丘上,负手而立,见贾无欺等人赶来,他放声笑道:“以尔等蝼蚁之力,妄图阻我大业,简直痴心妄想!”
说罢,他重重一踱脚,整个山丘随着他的动作晃了一晃,不少碎石从两边滚落,被无边波涛吞没。眼见一个巨浪拍来,山丘下部“轰隆”一声,无数沙石滚下,露出一个月牙型的缺口,汹涌的江水从这缺口迫不及待地涌入,仿佛饿急的猛兽,扬起獠牙,将所遇之物都要啃啮干净。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贾无欺皱了皱眉,上前一步道,“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