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好梦。
梦中那人被一箭穿心,鲜血淋漓间,苍白面容奄奄一息,粗喘抽息,满眸不舍不甘不愿,却是陡然身躯一挺,一口艳红喷出,沾了满脸满身,手落地,于怀中香消玉殒,再无声息!
刺骨冰寒,漫天恐惧,只觉胸口拧绞,剧痛难当。
“不!”
莫无自梦中惊醒,面色苍白,呆滞数时,方知是梦。
睡时不知何时落雨,秋雨寒凉,破庙难挡,面上、衣物已有些打湿,伤处阵阵发疼,疼得厉害,莫无寻了处干燥,打坐自行调理,却无论如何不能入定,心烦意乱间总也不得安宁。
分离总是不安,相思最痛,痛于心。
“呃……”又一口鲜红落地,莫无索性换了坐姿,倚墙而靠,摁着胸腹间,默默忍受,黑眸望着漆黑夜空,密密细雨,不知何时会停。
此梦不祥,却也因着前几日真真假假,难分难解间,只觉度日如年。
但愿那人安好,莫要再出岔子……
******
“陈大夫,莫不是要拿在下试药?”
老者已踱步床侧,悄无声息,以为无人发现,却见床上之人,忽然睁眼,唇角带笑,半点没有睡眼惺忪,倒像是等得有些不耐。
“你……你怎么!怎么会知道?!”
惊慌之下,不觉后退一步,身后有人,形如鬼魅,颈间有刀,再也无处可逃。
黔城这家医馆,实有蹊跷。
城中无人敢来,却也不敢言,不敢报官,不敢阻拦外乡之人。
入得医馆,救不活的,大有人在,救活了的,也十之八九有些说不出的古怪。曾有一人于街市间哀呼,医馆用人试药,众人疑惑不解间,此人已被官府治罪,毁谤造谣。后于牢狱之中,不知被何物所吓,活活吓死,死时浑身抽搐,双目瞠裂眼眶,口大张,如同见着了魑魅魍魉。
如此光怪陆离之事,加之官府相护,寻常百姓自是不敢多提,纷纷住了口,掩了真相。若是常日里得了病,情愿走上几日路程去别地,也不去那城中医馆,被人问起,只说城中医馆太贵,看不起病,如此一二。
重涟,便是被人瞧见,出现在此医馆附近。
冷青翼一早便有打算,入城便入此医馆,如今路遇不测,阴差阳错,倒是顺理成章许多。
“可认得画中女子?”
冷青翼自被中坐起,身上衣物已是穿戴整齐,取了包袱里的画卷,缓缓展开,映着烛光,自是重涟。
“不,不认识,啊——”老者先是一愣,还要狡辩,小四手腕一动,老者肩膀,一道深长血口。
喊声惊动门外,几个小童纷纷进来,小四早间便已察觉,小童目光呆滞,行为僵直,不似常人一般,到如提线木偶。
“让他们退下,要不然下一刀就抹在你脖子上。”冷青翼覆着易容,笑得也不自然,显出几分阴森,将画像往桌上一扔,自然坐下,桌面掩着,不着痕迹横手于腹间。
“退,退下!快退下!都给我出去!”老者尝了苦头,不禁惊慌,几声喝令,小童当真齐齐退出门外。
“当真不认识?”冷青翼努力提高了嗓门,掩去虚弱,“若是再说假话,我家护卫可就没那么客气了,说说,是不要左手,还是不要右手?”
“说!我说!我说!”老者没有准备,亦无胆量,已是吓得浑身哆嗦,连连讨饶,“画上女子前些日子确实来过,有人让我再试一味药在其身上,那药用了,却没什么作用,这女子只待了两日,便走了……”
“嗯?有人?”
冷青翼状似不悦地扬了扬声音,小四举剑便又要砍,那老者老泪纵横,大声说道:“我一直不知道那人是谁!真的不知道!一直蒙着面,就给我银两,让我找人试药!真的真的!我说的句句属实!不敢骗了公子!不敢不敢!”
“那药呢?试的是什么药?”冷青翼分辨话中真假,再挑重点来问。
“具体我也不清楚,只知让人意识不清,听命于下药……”
“公子小心!”
话未说完,却见纸窗上突现一片针眼小孔!小四推开老者便至冷青翼身前,长剑挥舞间,银针落了一地,再看老者,面上插了数针,已是命毙于地!窗外动静一停,便听脚步离去,冷青翼眉头一皱,心叫不好。
“快去追!不可让任何人跑了!否则计划全毁!”若是有人跑了,向那背后之人汇报,定然现出端倪,有所防备,到时一切安排皆毁于一旦,先前辛苦倒是白费。
“可是,公子你……”小四也知事情轻重,但万般不放心舍下冷青翼一人。
“我有机璜傍身,无碍,快去追!”冷青翼取出怀中机璜,已是焦急万分。
“是!公子小心!”小四提气而起,破窗而出,追着黑影而去,速度惊人。
冷青翼摁着腹间站起,吃力退向屋角。果然小四刚刚离开,屋门洞开,先前退去小童又纷纷鱼贯而入,各个手持短刀,虽说僵直,却也杀气腾腾。
冷青翼已是退到屋角,看似无路可逃,实则聪明,眼下到处死角,护了自身周全,防了四面八方围剿之势。
小童虽小,但似乎都有武艺在身,脚步轻盈迅速,栖身向前,短刀在空中划过冷冽,直刺向冷青翼,欲要将其杀之,毫不留情。
“……”冷青翼紧了紧手中机璜,心中暗暗道了歉意,并不惊惧,四平八稳,那气势竟也与莫无有些相似。
手无缚鸡之力的病弱公子已留于过去,冷青翼曾对莫无说:
[我要变强,至少要强到可以保护自己。
第八回:一个时辰!
不是负累,不能不离,莫无全力相护虽好,但他冷青翼本非柔弱之辈。
手中物什,五年前与薛语昕潜心相磨月余方成,所杀第一人,乃肖奕。当时一次一发,冷青翼心知不够,薛语昕离去后,便独自反复琢磨,终成。
精巧无比,短小机璜,只要打开栓子,轻轻触碰机关,便会靠着弹力,射出坚硬石子,原理与弩相似,物件却比弩小得多,威力速度,似乎也更大些。
如今此机璜已是一次五发,来者却是六人。
六名小童,五枚石子,数量不够。
辛勤练之,准头已是十足,噗噗噗几声轻响,只见颗颗石子穿入心口,鲜血飞溅时,五人倒下,倒下一阵抽搐,便是气绝身亡。
还有一人,不见半点惊慌惧怕,依旧举刀刺来!事实上,自始至终,几人脸上皆是一片惊悚空洞,茫然不知所以,即便疼痛,即便死去。
[若是敌不过便逃,若是逃不掉则避,若是避不了则护要害,静待援兵。]
莫无,这般教他。
“住手!”冷青翼立于墙角,试着模仿先前老者声音,并不全像,却也八成。
果然,那小童冲杀姿态一顿,虽只是一顿,却去了杀势,冷青翼摁压腹间,踉跄而转,此时墙角真正化为死路,屋子正中,一桌四凳,用以周旋。
八成相似,却也不是,小童稍稍停顿,便又杀来,却是隔着桌凳,几番迂回躲闪,短刀空划,无法得逞。冷青翼来不及高兴,毕竟实战经验不足,纸上谈兵,必有疏漏!忽感身前方桌猛然撞入身体,腹中一阵尖锐剧痛,尚未来得及反应,人已倒地!
心中鼓动雷鸣,游走生死之间,小童黑影直扑而来,一道银光闪过眼角!
一切皆止。
千钧一发时,冷青翼头偏侧,短刀划破易容,斩断几缕乌丝;而同时,冷青翼手高举,手中捏着地面几枚银针刺入小童颈间;再同时,小童后背一道血痕,深可见骨,几乎将人一劈成二。
小童断气,却未倒在冷青翼身上,小四手快,已将小童一把推开,只是避免不了沾了白衣满身腥气,惊慌失措间,只怕鲜血淋漓,并非全是小童喷溅。
“你不来,我也赢了……”冷青翼躺在地上,看着小四,轻轻笑起,微微带着骄傲,“都说了无碍,瞧你急的。”
“公子,何处伤了?”怎会听不出话语中虚弱疲惫,气息不稳,小四心急如焚,自责不已,想着现下若被堂主碎尸万段,那才最好。
“被桌角撞了下而已。”冷青翼撇了撇嘴,似是不服,“这点瑕疵,莫要再提,以一敌六,难得赢得这般漂亮……”
“公子……”小四见那耍赖模样,当真哭笑不得,此人说得轻描淡写,但如今依旧躺在地上不起,想来撞得不轻,回首看那桌子高度,估摸冲撞位置,不禁心疼,“又让公子吃苦,小四罪责难辞,若是堂主教训,还请公子切莫阻拦!”
“谁说要告诉那个呆子……唔……”身子一动,剧痛一波一波,内腑似是就要绞断,冷青翼任由小四扶起,却哪里还能站得住,依着凳子坐下,深深窝着身子,“你若敢说……我便不要你这护卫……”
“……”小四不言,苦涩溢满胸腔,自包袱里取了药物,倒了杯壶中白水,自己先尝,又倒一杯,用内力使其温热,再递给冷青翼,“先把药吃了,缓缓疼痛,还有心疾。”
“嗯……”接过药物,老实服下,冷青翼继续窝着身子,耐着疼,等着药效发挥。
小四于一旁站立,看着一屋子死尸,再看那人瘦削肩膀,心中似是已有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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