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揽月脸上狼狈,神色却依旧淡定,笑容不减,只身子有些摇晃不稳。
“今日本王要抓的人,可能便是你家楼主,若是不见,便休怪本王不客气!”景阳一句话,众侍卫纷纷拔刀,齐刷刷的银光,刺眼得很。
“只怕王爷还不懂得揽月楼的规矩。”揽月仍旧面不改色,只向后退了一步,换了神色,竟是高高在上,略带了鄙夷,“来者为宾,则奉为上客;来者是敌,便扫地出门!”
“我倒要看看你们如何将本王扫地出门!”景阳微怒,手一扬,便见一把大刀直向揽月的脑袋招呼去。
揽月眼都不眨,只听锵一声,大刀砍在一硬物之上,应声而断。
揽月身侧多出一人,保护之姿。一身藏青色劲装,面上一道狰狞疤痕斜于两道眉骨中间,手握一柄玄黑长刀,抗断了侍卫的大刀后,旋然一转,落入腰际刀鞘。
“阁下,可是要与朝廷作对?”景阳倒也镇定,一番打量,眼前这人,身带杀气,必为江湖中人,江湖草莽,谁愿惹得一身腥臊?
“揽月楼,风月浮华,王爷金贵,请回。”揽月声色凌厉,逐客之意,溢于言表。
不识好歹,言语冲撞,景阳黑眸里染了杀意。连太子关顾的落花阁他都能神不知鬼不觉毁个彻底,这小小揽月楼,他自是不会放在眼里。
身后侍卫蓄势待发,双方对峙眼见一发不可收拾。
“揽月不得无礼。”
人未到,声先行。
温文儒雅,宛如迎面一缕和煦的春风。
洛月殇一袭月白长衫,外罩银线幽兰暗花纹软袄,坐于轮椅之上,一路被人推着,缓缓出现在众人面前。墨发玉簪,朗眉星目,鼻梁高挺,唇带淡笑,俊逸非凡间,略显病态苍白,若说重病,看着不假。
“公子!”揽月见着洛月殇出来,脚一跺,似是气恼,“寒症未退,出来作甚?!”
“王爷,在下洛月殇,乃揽月楼楼主。”洛月殇只淡淡瞥了眼揽月半边红肿脸颊,并未搭理,而是迎向景阳,优雅有礼,礼多则疏,“不知王爷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景阳一早眯眼打量,此人身形修长,若是站立大约与自己同高,说话间气虚不定,但神思不慌,绝非简单角色。“本王正在追捕逃犯。”
“哦?何等逃犯,竟劳得王爷亲自来追?”洛月殇微微扬眉,笑意更浓,看了眼东月楼四下,大方抬手,一副悉听尊便模样,“此处为东月楼,后方为西月楼,王爷可着人搜查。”
“公子!”
“怎好如此?”
“哪来的逃犯!”
众人不服,还要说些什么,却见洛月殇摆了摆手,示意安静。
“如此多谢!”景阳衣袖一挥,便要着人搜查。
“且慢!”洛月殇黑眸沉静,看着景阳微微愕然,随即笑道:“王爷,揽月楼也是要做生意的,若是每每这般搜查,大约也要关门大吉,不若王爷答应在下,若是今日不曾搜到逃犯,则王府中人不得再来我揽月楼。”
“若是本王不应呢?”景阳挑眉,站起身子向着洛月殇走了几步,俯视之姿,傲然不屑。
“风花之地如此安然,自有几分本事,若是王爷硬要讨教,在下也不在意一拍两散,玉石俱焚。”洛月殇微微仰头,笑得怡然自得,毫不在意那高高在上的不可一世。
“是么?”景阳再上前一步,大掌一拍,拍在洛月殇左肩处,暗带七分内力,只觉掌下肩膀一陷之后,瞬间又抬,一股内力直顶而出,有过之而无不及。
“是。”洛月殇淡然对视,神情分毫未变,额际有些汗出,脸上血色稍减。
“好,本王答应。”景阳撤手退开,坐回先前椅子,手下侍卫到处搜翻,翻箱倒柜,好不粗鲁。
景阳不动声色,双目一直望着洛月殇左肩。
洛月殇安然于轮椅之上,微带倦意,重病未愈模样。
揽月和那汉子走到洛月殇身后,揽月满脸愤愤难平,眼中还有万般担心。
半个时辰后,景阳的侍卫一无所获。
“王爷,无可疑之人,都查了,无左肩受伤之人。”先前打人的侍卫在景阳耳边低语,隐隐不甘心。
景阳抬眼望去,月白清淡的衣物依旧整洁干净,洛月殇眸光清明,双手虚搭腿上,病态虽有,但不似左肩有伤,难道真的猜错了人?
“告辞!”悻悻甩袖,景阳转身离去,侍卫紧随其后,揽月楼却一派狼藉,如同强盗抢砸过后。
“……”洛月殇看着众人离去,眯起了眼,低低说了声,“打了揽月的手,今夜子时,废了。”
“是。”
那脸上有疤的汉子摇身不见,揽月上前蹲下,对着洛月殇一通指责:“为了个女人,你竟做到这个份上?!你是谁?是不是我认识的洛月殇?!”
“怎么又迁怒她?今日我不现身,景阳只会更加纠缠,于大事有妨,如今不是很好?”洛月殇依旧坐得端直,看着揽月轻笑,“我乏了,你好好敷脸休息。”
九曲长廊,轮椅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洛月殇已显出颓态。
“公子……”身后推着轮椅之人,不禁担心,低声询问。
“无妨……”洛月殇应道,暗自忍耐,左肩如火如荼的剧痛。
沿着长廊,两人来到一处池中石亭,推轮椅的人触动一处机关,石桌挪开,现出通道,原来池塘下另有玄机。
未走几步,便见着站立于密道之中的洛月雅,银丝飘零,双眸黯淡。
“人呢?”洛月殇微微蹙眉,一眼便能看到底的密道之中,再无他人。
“走了。”洛月雅淡淡回应,面上的神情看不分明,“我拦不住。”
“普天之下,能拦住她的,本就不多。”洛月殇垂眸低笑,掩去了眸子里所有的神色,“你顾好姐姐。”
话音落,人已不在轮椅之上,速度之快,哪像伤病加身之人。
“大小姐,我带您回屋。”那人舍了轮椅,上前扶住洛月雅。
“……”洛月雅抿唇不语,随人而行,心中默想,不为人知。
那火一般的女子,到底是殇儿的福兮?祸兮?
第一百零九回:征途再起
细密银线,染湿容颜,落寞翩翩,寂寥浅浅。
有些事,懂得有些晚,但懂了,便不能装作不懂。
辗转换了粗布棉衣,那般丑陋粗糙的颜色,当真厌恶;妆容已变,转换了面孔,抬首望着城门,心下七八分把握。
“官爷,我这是出城进货。”
“官爷,轻点轻点,东西碎了可不得了!”
“好了!过去吧!”
“喂!你,你过来!叫什么?去哪里?包袱里装了什么?”
……
举步前行,佯装镇定。
离开,最难的不是眼前这扇门,而是这座城里,那一人。
身形微晃,忽来的拉扯,熟悉的气息猛然包裹,心中一紧,转眼到了侧旁隐秘深巷之中。
“哟,来送别么?”
唇畔勾起,背靠着墙,细雨霏霏中,依稀看着一步外,对面而立,同样靠着墙的男子。
“不,来留人的。”
男子也笑,笑得勉力,左手垂落身旁状似无力,右手摁着腹间,微微喘息。
“洛月殇,三年前说的话,莫不是忘了?”芸娘面上淡然嘲讽,垂落身侧的手,掩在衣袖里,早已不着痕迹紧握成拳。
“……”洛月殇望着芸娘一双笑看红尘的眼和满面无动于衷的神情,笑着应道:“忘了。”
“……”芸娘身子一颤,却是高扬起头,笑得越发妖媚,“忘了也不打紧,反正如今你说的什么话,我也不会放在心上。”
“……”
洛月殇沉默,亦或是竭力隐忍,只听得芸娘一句断情绝爱,漂浮在空中,隐隐不散。
“我走了,相识一场,多谢你来送我。”
雨越下越大,雨水沾湿在唇瓣上,苦涩异常。
“不愿牵连。”芸娘抬步转身,就要前行,洛月殇依旧靠着墙壁,前倾弯着腰,轻轻的话语却重若千斤,大过了雨声,压在转身那人的心上,“牵连天下人,也不愿牵连那一人。”
“……”腿脚重若千斤,抬不起,贝齿咬落唇瓣,红楼女子多寡情薄幸,谁说不是?“洛月殇,女子善变,先前我万般稀罕你,可如今,只觉你一文不值……”
话说出了口,才知道其实没有想象中难,向前而行,向着离那人越来越远的地方而行,如此方好,好得不能再好。
洛月殇,你还有大事要做,还背负着雅姐姐的期望,万不能受我牵连。
洛月殇,你的心意我终于懂了,我们不要难过,其实是件好事。
心若离,情断戚,嗔痴迷,无凭依。
砰然一声,电闪雷鸣,自以为潇洒的步子,复又停了下来,僵硬立于雨中,迟疑半刻,终是抑制不住,颤抖转身。
那人本染一身月华,高洁无瑕,笑意朗朗间,运筹帷幄,端得举世清明。
可如今……
“洛……月殇……”
倒在满地脏污泥水之中的那人是谁?
放任自己蜷缩颤抖软弱不堪的那人,又是谁?
“洛月殇……”头低垂,唇角勾起冷漠的弧度,转身抬脚继续前行,风雨中只飘落一句:“收起你的苦肉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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