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快走——”
扛着城门锁的袁真嘶喊出声,撑破鞋袜的脚掌在碎裂的青砖上一寸寸挪动,原本合拢的城门在他的施力下,一点一点张开缝隙。
一支箭忽然穿过城门洞扎在袁真足下的青砖上——
“全部击杀,立刻、放箭——”
周显捂着血流如注的眼眶,从甲卫后面站起来高声喊道——阿义那一箭射中了他右眼,却因为角弓后劲不足,终是没能刺穿颅骨。
随着周显一声令下,密集的箭雨纷纷朝袁真所在的城门洞坠落下来。
袁真睁大眼睛看着从天而降的无数箭簇,肩膀和脚下却不肯挪开一步——
一声闷响。
“阿日……”
“公子。”阿日不知什么时候冲到了袁真身边,壮硕的身躯堪堪挡住坠落的箭簇。
他朝袁真憨憨一笑,抿嘴把溢出的血水吞了回去,想与袁真一起扛起城门锁,却发现整只右臂已经被密集的箭簇钉在了城门上。
阿日还没来得及把箭簇□□,又一波箭雨坠落而下,密密麻麻在城门上竖起一片羽林。
袁真的位置看不到阿日的后背,可显然那里不会比他们两旁的城门上更干净。
“阿日,开城门……”
阿日点点头,放弃将手臂从城门上拆卸下来的打算,用仅剩的那条手臂,护住袁真,与他一起施力推开城门。
沉重的巨锁一点一点往上,微光从门的另一边透过来。
“大哥,快走——”
袁琛一刀斩断胸前的箭矢,扶着阿二,咬牙从袁真打开的门缝里走了出去。
阿义双手鲜血淋漓,却仍是站在门洞下,用一柄角弓驱散开一丈以内的甲卫。
“姓陆的——”
陆嘉仪趴在城楼上,向下看着,神情微妙,数百黑甲精兵居然拦不住区区五人,所有人都被这一场混乱惊呆了。
“跟我们走——”
袁真使出最后的气力大声嘶吼道。
陆嘉仪看着他,脸上慢慢露出一抹笑容。
“走啊——”
一声一声,仿佛穿过所有喧嚣和杀戮回荡在耳边。
陆嘉仪却只能趴在城墙上,一动不动。
在袁真看不到的城楼上,那本被他一箭射穿咽喉的素衣童子不知什么时候从墙上摘了下来,下颌咽喉的位置留下一个模糊血洞。
他一手将陆嘉仪按在城墙上,一手握着柄弯刀,随时准备把刀剑扎进对方后心。
“公子——”
袁真惊怒地想要看到头顶的情况,他不明白为什么陆嘉仪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帮助他们,却不愿意跟他们一起前往西野。
可此时他已为强弩之末,肩膀上支撑的巨锁渐渐开始下滑,城门又有了合拢的迹象。
“公子,快走——”阿义回过头嘶吼着。
此刻已然能够看见,另外一批装备更为精良的宿卫军从城内奔赴过来。
“姓陆的还没出来……”
城门锁一点一点坠下,袁真膝盖剧烈颤抖着,“咚”一声砸进青砖里。
挣脱不开的阿日生生将钉在城门上的肩膀扯下,拽住巨锁下的袁真退了出来——
失去支撑的城门锁随之落下,原本打开的门缝迅速合拢。
袁真那一声“姓陆的”还没来得及喊出喉咙,只看到陆嘉仪忽然向下一扑,吐出口血,险些从城楼上摔下来。
一个狼牙状的挂件从陆嘉仪扯开的衣襟里掉落出来——
狼牙令。
袁琛睁大眼睛,在城门彻底合拢之前,印在脑海里的最后画面是陆嘉仪朝他无声一笑:【袁二。】
随着巨锁坠落,城门彻底合拢。
陆嘉仪摔在地上,疼痛和黑暗同时侵蚀了他的意识……
袁二,你会带袁琛回家。
第28章 主上
陆嘉仪被带到章长胥面前时已经是深夜,三百盏颤动的宫灯发出昏黄不安的光。
他带着镣铐跪坐在冰冷的黑曜石地面上,原本清俊的形容已然狼狈,凌乱的头发沾着汗水尘土垂落下来,挡住他本就模糊的视线。
章长胥坐在黑暗中,只有一个扶额斜靠的剪影。
千机殿内静谧至极,只有火光曳动。
他本就是会让人感到害怕的男人,这种害怕与生俱来,众生平等,仿佛日月星辰天地规则一般理所应当。
陆嘉仪终于没忍住身上的伤痛,发出一丝抽气声打破宁静。
“陆嘉仪,你让我很失望。”
陆嘉仪深吸一口气,平稳了气息,道:“嘉仪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魏公,杀死袁琛固然能得一时之快,可放走袁琛不是才符合魏公深谋远虑么?”
带着精致短甲的修长五指托起陆嘉仪的下巴——这是一双弹琴的手,也是一双拿刀的手,镇南将军章芝亦琴武双绝并不是没有缘由的。
手指沿着陆嘉仪弧形完美的额骨、细腻的脖颈一直滑进他的衣领里,指尖挑起挂着狼牙令的绳索,嗓音幽深而沙哑地钻进耳朵里:“袁氏的深谋远虑?”
经此一役,章长胥再也不会相信他。
陆嘉仪身体一沉,将嘴里的血气咽了下去,重重叹息了一声。
压在陆嘉仪头顶的黑影松开他,低缓的嗓音划过那些跳跃的烛火:“陆嘉仪,我对你不够好么?”
当年罗重从城下救了陆嘉仪,章长胥也从叛乱的罗氏旧部手里救了他;罗重替陆嘉仪的父亲收敛尸身,章长胥不远万里为他父母重修坟墓;罗重替陆嘉仪找到了医治腿伤的妖骨香,章长胥却令他的双腿恢复如初……
章长胥待他陆嘉仪不可谓不好,不,应该说是比曾经的钟昭公罗重更好,然而——
陆嘉仪抬起头看向他,吃力地说道:“魏公……不是说,并不在乎嘉仪是否有二心么?”
黑暗中的剪影顿了一下,显然是被陆嘉仪的厚颜无耻震住了。
章长胥慢慢从阴影里走出来,跳动的烛光渐渐照亮他半边侧脸。
章氏相貌出尘俊逸,伟岸英武,其面容沉静,目光内敛,有山阿崩于前而不动之色,又有华光暗熠夺人心魄之寒,难怪有人说,太师魏公章长胥,骄奢淫逸,“四海财富斗车进”,阴郁深沉,“腹有千机无人知”,此人沉、稳、内、敛,浑然霸道,便如猛虎静坐于山前——纵使不动声色,亦叫人不敢轻觑。
陆嘉仪看着章长胥默不作声走到挂着武器的墙边,将其中的配刀从刀鞘里抽出来。
利刃与铜鞘摩擦发出缓慢清亮的声响,刀刃在火光的映照下发出迫人的寒光。
锋利的刀刃落在陆嘉仪的脖颈上,章长胥站在黑暗与火光的交界处,嗓音沙哑暗沉:“陆嘉仪,你是个没有良心的人。”
“魏公错了。”
陆嘉仪抬起头,朝着章长胥露出惨白的笑容:
“陆嘉仪有良心,可那不是给魏公的。”
章长胥目光微敛,淡淡冷笑道:“你难道真以为我在乎的是罗重留下那区区一支北郊军?”
提到钟昭公,陆嘉仪沉默下来。
章长胥看着他的样子,用刀尖轻轻挑开他的衣领,最外面的罩衫落在了地上。
“我容你、重你、信你,你却叛我、辱我、伤我。”
冰冷的刀尖碰触到果露的皮肉,陆嘉仪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在我身边,”章长胥低沉的话语间,又一件内衫被破开,“你本可以获得一个读书人所求的全部名利权势与富贵。”
最后一件带血的里衣落在地上。
陆嘉仪伏在地上,没有再费力躲避。
“因为……”他喘了一口气,强止住身体的颤抖,“待在魏公身边……我实在忍不住……怕自己……”
章长胥冰冷的刀尖终于毫无阻碍地抵在了跳跃的心脏前。
“怕自己忍不住就要动手杀了你——”
立夏之后的一夜,天空暗如浓墨,一道雷光划破天际。
陆嘉仪恨章长胥并不是没有理由的。
钟昭之乱已经过去了很久,所有人都适应了新的生活,可只有他陆嘉仪还陷在过去的阴影里不能自拔。
那一日,是他亲手托着天子信物举到钟昭公罗重面前的。
暗紫色的木盘里面只有三件事物:青铜短剑、玉冕冠以及,刻有“天授君命,昌寿绵延”八字的盘龙纽翠方玉。
代表了天下最高的权势。
罗重闭上眼睛,仰起头。
“陆嘉仪,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准备这一切的。”
陆嘉仪举着托盘一动不动地跪在罗重面前。
“请主上顺应民意,登楼上殿。”
罗重猛地抽出腰间的弧形刃劈开陆嘉仪手中的托盘:
“你以为你们这么逼我我就会坐上那张位子吗——”
青铜剑摔在地上发出悲泣般的颤鸣,破碎的玉冠撒了一地,盘龙纽被翻转过来,在大理石的地面上砸碎了一个角。
陆嘉仪抬起头,定定地看着罗重的双眼:“北郊军进入禁城,不论主上是否愿意,在天下人眼中,那张座位已经在主上掌中。”
“陆礼,你好,你很好,你真的很好……”
罗重点点头,连说了三个“好”字。
“你们想的再好,我都不会坐……”
“主上——”
北郊军的首领忽然站起来,他手中刀刃上的血还未干。
“怎么?”罗重扬起下巴,嗤笑着看向他,“你们还想用刀子压着我坐上金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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