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及烟粟,钟鹤也皱了眉:“如今禁烟令通行,私货不止,圣上提了数次。若赵家真碰了东西……”
是要抄家的。
这两人低语未尽,那边赵芷安停了声。刘参议打头,意思是少臻这脾气不适大理寺,不用京卫司罚,他给上个奏,不如直接免了。
钟燮道:“有道理。但刘大人,少臻这官是当日圣上钦点过去的。如今就是要免,也得圣上说得算。小子年轻气盛,动个手……交朋友。”他看向赵芷安,没带笑,直言道:“小赵大人若是心里过不去,那本官给你磕头赔个罪?”
赵芷安面色一白,赶忙道:“钟大人折煞我了……这怎么能。”他也不料钟燮这么护短,竟是连左恺之的面子也没给,只得道:“至之不快……以后……我让着些就是。”
哦呦。
钟燮懒懒抬眉:“听着有意思。”
还是我们至之不讲理了?这赵小子面皮忒厚!
“如辰。”左恺之唤钟燮:“小友之间是非快意,由着他们去。不过芷安一向安分守己,不知何处惹得少大人不快?”
钟燮本不欲在今日挑着是非头,但他转眼瞧见少臻挂着外袍,站门外边吹着风,腰上也不知谁哪个孙子偷袭的脚印。话头一转,尖锐道:“听闻小赵大人文采好,至之心慕,就寻了几篇。这一看还看出个眼熟,本官就问小赵大人一声,那《泰明山霞论》拿得稳不稳?”
赵芷安岂能应,立刻道:“此处怕是有误会。我当日做此论,泰明山众人皆知……若是有人拿去……说是自己作的,我也难追究。这天下文章一大抄……至之是见过旁人仿作罢。”
钟燮抬步,到他跟前,慢声又问一遍:“《泰明山霞论》拿得稳不稳?”
“钟大人。”刘参议隔身,“此事若有疑,我们再论就是。”
“刘大人不知。”钟燮笑了笑:“这事也的确不该搁今天由我来论,只因小赵大人所说的旁人还真不是旁人,而是靖陲贺安常的学生。这事待贺大人亲来,怕就不是在京卫司论道,而是圣上面前谈理。今日我问一声,若真是误会,不正避了来日的对峙么?”
“如许的学生。”左恺之微怔:“是……”
“正是前些日,倡议长河以北书院复兴的榕漾榕岁安。”钟燮最后还加了一道惊雷,“此子双师,一位是沧浪钟白鸥,一位是靖陲贺如许。到底是不是仿作撞骗,咱们请来翰林院瞧一瞧,不就见分晓?”他垂袖谦虚:“正巧不才近日闲置,就为小赵大人走一遭,请这位‘仿作’来一趟。各位大人若是得空,千万不要错过。”
赵芷安浑身一颤,强撑道:“那是……应该的。”
钟燮带少臻回去。
两人一前一后在街上走,这会儿就花街热闹,路上没什么人。钟燮走几步,回过头,伸手拿了少臻挂手臂的外袍。
“大理寺的袍,就这么被闷人头上当抹布。”钟燮抖了袍,“你厉害,名利不过尔尔?”
少臻没吭声,小子待京里这么久,也没白多少。钟燮看他,“回哪儿?”
“回屋。”少臻淡淡:“你回哪儿?”
“我守祖宗。”钟燮没笑,将外袍抖展再折挂自己手臂上,肃道:“这位少至之少大人,还觉得自己特厉害是么?他偷了榕漾的文章,你头一热就冲上去揍人,赶明儿人先把你办了,脏水一泼,榕漾也得挨着。”
“你口齿不清。”少臻抬眸,“是少至之,不是少只只。”
“……只只。”钟燮干咳一声:“这会儿是我在京里,下回我不在,你怎么办?把人拖三里地给宰了?”
“钟如辰。”少臻渐渐抱起胸,“这几年你没长进啊。我揍他那是为了痛快,可不是一头热。”他唇边冷凝,“他那点底,师兄那头早给摸清了。我就等你今日回来,把这事儿挑出来。榕漾不提,贺大人多半不知,等他那头闹起来,赵芷安都该儿孙满堂了。”他拽回自己的袍,抬手穿上,对钟燮道:“走,回屋去,师兄送的东西我碰不成,得交给你。徐杭私烟难禁,师兄查了私行,正到了无翰,赵叔荣和昌乐侯都跑不掉。”
“不是……”钟燮跟在后边渐渐眯眼,“你们哥几个早晓得了?”
“师兄先知道的。”少臻系扣,“他还记得赵芷安抽烟粟,往深里查果真摸到东西了。起初没和我们说,一直拿了够分量的东西,才给我这通了气。我一直憋着呢。”说着他看钟燮,“你这次回来的晚。”
“往年回来早你也没接过我。”钟燮叹声:“没良心……就记着榕漾了。”
“啊。”少臻睨他,“还就记着榕漾了。”
钟燮无奈,又问少臻:“那你师兄是什么意思?搁我这查了,直接递上边,让人抄干净?”
“赵芷安罪不至死,跟了左大人有几年,老人家想必念情义。我的意思是……”少臻冷了冷,“送靖陲去,靖陲还有个人等着收拾呢。砍了他太轻易,当年雪里几千里路,榕漾可都是走过去的。”他指了指自己:“我就是睚眦必报。”
钟燮挑眉,“那就不归我管,我只递案子,后边得看你们大理寺。少大人,了得啊。”他仗着身高,揉了把少臻的发,“长大了不少。”
少臻偏头,道:“别揉,挡着眼了。”
“摔不到你。”钟燮狠揉一把,“今晚借个铺,我家里还没坐热。”
“这么大的人……”
“不借?”
“……晚上别踢人。”少臻皱眉:“别打呼噜,别挤着我。”
“还真是祖宗。”钟燮抬手恭礼,“得,我就贴床沿睡。”
两人挨着肩一同走,灯笼斜影,走的是一路……一条道。双影渐叠,分不清哪个是钟如辰,哪个是少至之。也罢,总归是一路,谁也不避谁,何必纠太清楚?
“少臻,福至咯。”
鹅毛大雪,老贼头俯身抱起襁褓,哄在臂弯。那冻得颊面泛青的婴孩被裹怀里,渐渐缓回色,听着“福至福至”。
啊一声,咯咯笑。
第69章 番外·一世岁安
朴丞从野山回来, 进门没找着榕漾。他又出了门, 逮人问:“瞧见榕漾没有?”
人都说没有。这会儿天都暗了,靖陲秋冷,风刮得人受不住。朴丞从家门口一路找到靖门,墙头防队都打口哨嘲笑他,他回了个小拇指, 借了只灯笼, 继续找。
直到绕去了西边的草场, 羊圈里有小萝卜头们的惊呼声。朴丞提着灯笼过去, 越身过了圈栏,正见一群小子把里边围的水泄不通。
“诶。”朴丞在最近的屁股蛋上踢了一脚, 示意小鬼们让一让,他喊了声:“榕漾!”
最里边得了声应。朴丞拎开挡路的人, 果然看见他家小瞎子, 正伏草垫上给新下的羊羔喂奶。
他蹲旁边,气笑了:“拿碗怎么喂得进去,老羊没奶水了吗?”
“有呀。”榕漾手上还带着羊羔出生的黏物,身上衣袍一股羊膻味。他抚着那还跪着前蹄,尝试站立的羊羔,愁道:“老羊有奶挤不出来,它喝不着,头天都撑不过去。”
朴丞跟着伏身,带了他握碗的手,在碗里沾了奶,凑到羊羔嘴边。这小家伙果然吮起来,跪着前蹄向上顶。榕漾啊呀一声,喜道:“这法子好。”
好个鬼。
这么着只能让羊羔尝尝味,管饱是不可能的。
“这不是咱们家的羊吧。”朴丞给他把垂地上的袍角塞腰带里,道:“还给人家,叫他们自己想办法。”
“心力格的母羊都赶南草场去了,他也没办法。”榕漾侧头望朴丞,朦胧着眼求道:“昌宗,我们养了吧。”
要不是边上还围着一群小鬼,朴丞……咳,他抬手掩了下口鼻,才道:“这么小,没母羊也活不了。”
“我们有牛乳……分给它,喂个把月就好了。”榕漾指尖被吮得痒,他抽出来的时候都泛了点红,又去沾奶。朴丞一把给捉了,没让那小羊羔继续占便宜。
他道:“你要给人讲学,还要往贺大人那修书,我白日里带队外巡。家里谁照看它?”
榕漾细声:“我带它上学……它又不咬人,乖得很。”
朴丞皱眉看那羊羔颤巍巍站起来,往榕漾怀里蹭,道:“不养。”
榕漾咬唇,朴丞话一顿,看这人面上都是殷切。榕漾小拇指轻划在他掌心,眼里都要泛红了。朴丞受不住,只得投降。
两人带了羊羔回家,路上风大,朴丞怕他被吹丢了,让他上背。榕漾抱着羊羔,踌躇道:“我还没洗,浑身都脏着呢。”
朴丞将他怀里的羊羔抱了,蹲身不耐道:“快,不然我就走了啊。”
榕漾趴上去,抱着朴丞脖颈。那小羊羔从朴丞怀里探头,抬头蹭榕漾的胳臂。朴丞嫌烦,将这小家伙夹胳膊底下,一手抄着后面,就这么回家去。路上羊羔一直咩不停,活像离了亲娘。榕漾就趴他肩头,和这羊羔一声一声应,傻得要命。
到了家,榕漾要给羊羔喂奶,朴丞拎他去沐浴,自个坐阶上,抱着羊喂了一手奶腥味。羊羔顶翻了小碗,朴丞搔着它棕卷的小毛,悄声啧道:“你方才舔哪儿呢……能是你舔的地吗?那是老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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