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濯缨 完结+番外 (唐酒卿)


  时御的马已经被斩断了腿,他滚身陷入混战。强弩的钢箭早已用完,这个时候只能苦战硬撑,等待时机。周遭兵刃无眼,时御的百战砸到虎口震痛。人越退越慢,夷兵越涌越多。
  “御哥!”
  后边的蒙馆汉子刀卷刃,钝刀只能用来砸翻人。他陡然大吼一声:“我走了啊!”
  音还未落,钝刀劈翻人身,直直冲撞进夷兵群中,怼着夷兵乱步后退。时御带人抄刀跟上,趁势猛力砍翻乱了阵脚的夷兵。那汉子抵在刀口上,紧紧抱拦着对面,畅声笑道,“好嘞!一命抵群,值当!”
  胸口三刀贯穿,人笑止半空,就这么钉在了夷兵刀尖上。
  时御眼前血迸溅喷出,夷兵的脑袋滚在脚下,他扶住这汉子站着的身,眼里狠得骇人。百战含血,刃上淌不停。他手上脸上,眼里鼻尖,都是血。
  后方乍响钟攸的哨声,时候已到,可以撤——
  钟攸再次尖锐的吹响哨。
  可是上游毫无动静。
  钟燮没有应声撤袋,沙堤不开,下边的时御等人就无法脱身!
  “策马渡河!去对岸!”钟攸反应迅速,“叫平定王殿下派人立刻撤沙!”
  可这如何来得及!
  时御等不到洪水冲兵,已经深陷包围。钟攸派去传命的人离岸尚有距离——已经来不及了。伏兵也不知何事,他们听命等待上游撤沙后再攻夷兵,可如今夷兵已渡近半,上游迟迟不动。
  救还是不救?如果轻举妄动,会不会打断大人的击溃之策?
  一队骑兵突然横策奔上,疾冲上游。
  “撤沙!”为首的小将喝声:“殿下令,立刻撤沙!”
  “可如今人已陷包围,如果撤掉沙堤,洪水翻覆,死的不止是夷兵,还有……”
  “殿下令!”小将猛然拽起人,狠狠摔让开路,“没时间了!入谷六万夷兵,重器压阵在后,错过这一次,两军就要陷入一番恶战!”他疯狂地拽扯沙袋,眼里通红,忍不住骂道,“这他妈要命!守在上游的分队去哪里了!”
  钟燮没有来,连带一路关键的兵马根本没能如约而至。
  当上游的洪水惊涛冲下时,钟攸策马回冲,他甚至找不到时御在哪里了!那汹涌扑下来的水冲翻人马,甚至让整个冰面裂声噼啪,紧跟着冰面龟裂,断冰翻覆。无数人惊声落水,钟攸的马失蹄栽水,他跟着摔进冰水之中。
  摔进水里的那一刻,钟攸清晰地听见床弩的射击声。攻城重器,臂粗的枪箭贯穿三人,时御在重击下落水。
  冰块漂挡,无论是夷兵还是时御的人,所有人都摔进水中。洪水怒砸,河面剧烈。钟攸不断寻找,岂料断冰冲击,撞在人群里,压下不少人命。
  “时御……”钟攸嘶声:“在哪、在哪……”
  寻不到,到处都是夷兵。此时谁也难顾及谁,扒冰上爬的人自己先互殴起来。河水涌动,钟攸呛了水,脚踝猛地被人拽扯,顿时没入水中。水下冰凉,有夷兵死死拽住钟攸的脚踝,意外同归于尽。
  后边忽地拥覆来有力的手臂,踹开下边人,带着钟攸往上游。洪水还在倾泻,冰块碰撞,嘈杂之中,钟攸被紧紧勒在手臂里,时御贴在他鬓边,不断念着:“无事,就要到岸了。”
  可是这滔天冲涌间,想游上何其困难。谷中伏兵杀声冲出,单梢炮击砸,乱战中尸骨堆积,谁也看不清谁。
  这一战打到雪下,打到天黑。夷兵惨败,重器尽获。然而蒙辰投进来的人,全军覆没。千余人无人生还,全部丧命在诱敌和洪水之间。
  钟攸和时御,一并消失在水中。
  “殿下。”翻着满河尸体的小兵淌进水里,他在及腰的地方一个个翻,一个个找,明明不想哭,可不知为何话出口就是哽咽,他道,“那么多人……说不定还有活着的呢……”
  满河寂静。
  浮在水面的尸体无人应声,他突地抱头痛声哭骂:“去他娘的……你们上游怎么了……人去哪里了……”
  翻身下马的男人解掉了大氅,双鬓泛白,狭眸深长。他很平静,这满河尸体都难以让他动容。这是平定王柏九。
  “沿河巡查,伤兵带回,敌军斩杀。派人往三里外,找到钟燮。”他微沉,眸中萧冷,“如果他还活着,就让他跪爬三里路,到这里来提头见我。”
  钟燮听声未动,耽搁军情,导致伏击险些不成,千余人无端丧命长河谷。这一场赢的不漂亮,钟攸提出半渡而击,绝未料得,会是怎样一个惨烈。
  钟攸被推上岸,他们不知被冲到了哪里。天漆黑,雪下的人哆嗦。他爬上岸,咳嗽着回身,想要拉一把时御。
  可时御没能立刻上来。
  时御伏在冰沿,一直抱着他抵挡的冰撞的身体有些僵硬。钟攸跪在岸边,用力拽着他,时御缓力爬,最终也只是爬上了半身。
  他栽在雪地里,任凭下半身还在水中,一动也不动。
  钟攸唤他,他却不曾听闻。直到钟攸拼命抱拖着他上了岸,翻过他身,才看见那血已经泡染了满胸口肩头,还在淌。
  “阿、阿御。”
  钟攸抖声,他用力按住冒血的地方,难得惊乱颤手。时御面色苍青,一半是伤,一半是冻的,那唇都泛了白。钟攸俯身,不断喊着他,可是他不论如何都没有睁开眼睛回一个声,如果不是摸到胸口仍在跳动,人像是死了。
  床弩穿射,一箭贯通两个人的身体,时御被箭头撞钉肩头。如果没有前两人的缓冲,这一下不论钉在哪里,他都会当场毙命。
  冰水从发间滚滑,夜里冻得钟攸颤抖。他咬撕掉衣衫,尽力拧干水,将时御肩头紧缠起来止血。他抱了时御半身,可这四下冷冷,根本暖不起来。
  “时御。”钟攸贴着时御的脸颊,眼泪失了控般的滚,他道,“醒醒时御。”
  今夜睡过去,恐怕就会彻底睡过去。钟攸从他娘入土那一刻起,就再未掉过眼泪,这如今他怕,他是真真切切,觉得害怕。
  浑身湿透,没有火折,没有打火石。除了他自己,再没有什么能替时御挡风。
  此处近山,钟攸抱着时御拖向林。林里雪积小腿,他拖抱着人,因为夜里看不清,跌跌撞撞才摸到一处山洞。洞不深,好歹能挡些风。
  雪飘进来,钟攸拢抱着时御,一直没有间断唤他的声音。唤到声涩沙哑,手臂僵麻,才终于听着时御半昏沉的低嗯。
  “没……”手指抬抚在钟攸颊边,“没……事。”
  先生埋头在他颈边,手还在微抖。时御轻轻侧头相贴,渐醒了点神识,他尚念着水里的那句:“……就……要到岸了……”
  钟攸点头,握住时御手指,凑在唇边哈气。他眼睛红肿,鼻尖通红,只温柔道,“到了,阿御,快醒醒。”他吻着那手指,抖声道,“明早一亮……我们就能回家。”
  时御反握钟攸,昏沉中想要安抚先生,却又难睁开眼。
  烛花一爆。
  钟燮才惊醒,他伏案睡着了。待人爬起身,还觉头沉。他抚额,问桌对面的周璞:“纯景,几时了?”
  “子时。”周璞喝了茶,抖看着一封信,温声道,“白鸥来信了。”
  钟燮望过去,皱眉道,“说了时间吗?我们何时能动身。”
  周璞静静看着手中的字迹,缓缓折起来,在指尖压平展,“白鸥说不急。你我再等等。”
  外边又传了铃铛声,周璞侧耳听了会儿,才摇头道,“我最恶铃铛声。”
  钟燮正起身给自己倒茶,闻言反问:“为何?”
  周璞望漆黑的帐帘,风微微泄进来。他道,“因有人喜欢。”音罢他又笑了笑,却不怎么见喜色,他淡声:“如辰,这冬还长着呢。我不知何时能见着春来。”
  “夷兵一退,不就是春天了吗。”钟燮抿茶,“快得很。”
  周璞将折平的信收回袖中,道了声:“希望吧。”

第61章 击敌

  这夜还没尽。
  外边的铃铛被风吹的急促, 周璞独坐, 等到茶水冰凉,也不知在等什么。守帐的小兵察觉灯火未灭,恭身探进来询问:“周大人,是铃铛吵人吗?”
  周璞道,“无妨, 由它响。”守卫年轻, 瞧着十七八的样子, 闻言恭身要退。周璞眼力好, 看见他腰间别着的长笛,不禁怔然, 慢声问:“你的笛子?”
  守卫摸了腰间,怪不好意思的笑笑:“自个瞎做的, 跟人没学多久。”
  “会吹吗?”
  “会……就是一些送别调。”守卫踌躇:“都不欢快。”
  “可否为我吹一曲。”周璞望着那笛子, “我……有些年没听过人为我吹笛子了。”
  守卫掀帘进来,帘布的缝漏的大,周璞并未出声叫人押紧。他听着笛孔溢声,吹的正是江塘那边最著名的“三弯别”。这曲子他熟悉,因为曾经有人为他吹过,吹过很多遍。周璞微敛眸,听风声交错,笛子的欢快衬风苍茫,反倒生出寂寥与落寞。
  笛声跳跃风间,漆夜飘雪,顺着那缝,渐渐积出薄薄的白。
  钟燮隔帐未眠,他也听着了笛声,却记不得这是什么曲子。他从来没有离别的痛,就算是离家,也是欢欢喜喜的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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