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心翼翼地揣摩了一下:“那本少爷和你就是朋友了?”
“算吧。”周阳脸上的狂喜褪了个一干二净。大概在他看来,和鬼做朋友挺匪夷所思。岂止是他,我也很惊讶。
重返周府的感觉甚好,我跟在他身后,光明正大进了门。周阳怕我走丢,频频回头,下人们见了,还以为他患了失心疯,怎么总依依不舍地四顾?
周阳自然不解释,拉着我走到他的房门,指着侧面一件客居:“你,以后住旁边。”
“你还担心我夜中起来伤人?将我安排得这么近。”我有些期待地看着他,眉毛忍不住挑起来:“周阳,你太低看我了。”
周阳被我撞破也不反驳,手指扣住,推开尘封许久的门:“人心难料。”
给一个鬼魂下榻,是很可笑的。我又不需要睡觉,夜间阴气越重,我越开心;白日吸点阳气,我就知足,这是一个鬼魂该有的心态。人世与我相斥,我总不能抗拒对人世的向往,得给自己一点慰藉,提醒自己不要忘记生前还是个人。
周阳能考虑到这点,也算是一种礼遇。虽然这个侧室离他的房间那么近,颇有几分近水楼台先得月之感,有点形同金屋藏娇。
当然我不是阿娇,只是个别人瞧不见的来客。
念儿的名字叫周念,按理说男子二十取字,周阳却早早给他起好了,双字追思。我问他是不是为了寄托对夫人的思念,他却没有回我,还将我骗进屋内,在房门上插了把铁索,不让我出来。
我被锁了整整一晚,差点没给憋死。窗户我推不动,门又打不开。第二日再看到他,便学乖了,不再纠结这个问题。他也像没事人,挂着两个黑眼圈,夜不能寐。
周念这小屁孩今年都不到三岁,都说小孩通灵,他却没有和父亲一样,拥有那样一双好看的眼睛。
他的生活单调得很,不是抓蛐蛐,就是要周阳给他读聊斋志异这种闲话书。周阳在他面前何止百依百顺,就差把他宠得和个皇帝一样。
说到皇帝,我还没见过当今龙椅上那位皇帝长什么样子,不过我猜定是个方脸,长着粗壮的胡须,相貌威严。
日间的时候,趁周念睡着了,我将自己洗到的的阳气分给他,他的气色便能好很多。周阳还以为我真有办法治好他,但这种办法治标不治本,于我而言,不过损失了些阳气,还可以补回来;于他而言,只能支持身体一时康全。
所以我对周阳说:“你太宠他了。”
“他娘去得早。”周阳冷漠地回我,神色似有愧疚:“我总想着给他两份爱,补全缺少的那一份。”
我朝他冷笑:“你这么宠着他,是在溺杀他。”我好言相劝,他走到我身边,揪着我的头发:“人小事理多。”
“本来就是。你给他再喝点温养的补药,多让他和学堂的小孩子玩一会,再有我暗中相助,魂魄定然能养得安稳。”我一通鬼神之说,将他唬得一愣一愣,茫然问:“这么早就去学堂么?”
我并不知道孩子都是几岁上学的,纸上谈兵罢了。
他温情地看了眼不断嘟囔梦话的周念,叹了口气。
袍间的玉佩乍然又落入我眼睛前,像只玉蝶儿飞来飞去。我对他这块玉一见钟情,总想好好拿在手里看一看,可惜一直没有机会。这不,机会来了么。
我跳起来,掰住那块碧玉佩不放手,吃力地说:“让我看一下!”
周阳一下子呆住,死死地盯着玉佩,眼光陡然变得狂乱起来,凄绝如狂地站起,啊地一声大叫,声音支离破碎:“不,你不能这么做,你答应过我的……”他忽地起身,啪地将凳子都挤倒了,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喊。
周念被惊醒了,哭着扑倒他面前,看着发狂的爹爹不知所措:“爹爹,爹爹,你怎么了?!”
我站在一旁,感到自己惹了大事,看着周阳脸上破碎的泪痕,心下剧痛,整个人都似被佛光烧灼着,隐约觉得他这种癫狂的神态似乎隔着一层遥远的面纱,在我眼前时隐时现,不禁又是一阵头痛,身体虚弱地蜷缩在他身边。
但我是个不会因痛而死的鬼啊,就算在地府里受千刀万剐,只要魂魄不散,就必须得清醒地接受这种疼痛……我不怕的……咬了咬牙,我狠狠地吸了一口气:“周阳!”
周阳倏尔愣住,脸上神情一僵,转变只在短短眨眼间,抱着念儿,颤抖着肩膀道:“念儿不怕……”
周念不明白,从他爹怀中挣出,跑到了房外。
我缩成一团,忍痛道:“你怎么了?……”
“雪……好大的雪。”他眉心那枚丹砂火红火红的,忽然错乱地捂住脑袋:“忘不掉、记不得、寻不着……”
我心口处几乎透不过气,大口大口呼吸之下依旧无济于事。是我刚才乱动了玉佩的原因么?玉有灵,我是不是害了他?
我一下子摔倒在地,眼前金星乱冒,但竟然没有晕过去。过了半晌,看到周阳竟然神智如常,恢复了镇定,只是面色依然一片惨白。
他深深地回望我一眼,忽地吐出口气,缓缓道:“对不起,是我失态了。”这句话一出,我就知道那个带着面具的周阳又出现了,貌如冷月眉似翠羽,好个翩翩状元官场郎。
该道歉的是我,但我不知从何说起,他抢先的示好,到底让我该怎么办?
他低声道:“你若是想看这块玉,我可以解下来给你看。”
我惘然道:“不会害了你么?”
他静静将碧玉给我,悠悠道:“不会,这块玉佩是我夫人所赠,夫人会保护我。”
第7章 7、
我成了个哑巴,将玉捏在手里看了会,问:“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字啊?”
“字?”他反问道,好似根本不知道这回事,我干脆把东西还给他,指着玉环中央一处小小缺口:“这里好像刻着字,不过我死后就将该忘的都忘得干净,虽然能说话,可是连字也认不得了。”
周阳怔怔地看了一会,“是个景字。”
“你夫人阿慧?”
他头疼不已地蹙起眉角,嗫嗫嚅嚅道:“我夫人小字里是有个‘菁’字不错,但不是这个字。许是刻字时那个人弄错了,木已成舟,没法再改。”
我勉勉强强信了他这句话,心想,难道周阳都搞不清送他玉佩的人是谁么?原来他竟是个花心萝卜,见一个爱一个,家中正房作镇,外面楚楼逍遥,喜欢的还都是名字同音的姑娘?
定情信物这种东西,周阳还能记错送他的人不成?
我思绪飘飘,殊不知周阳已经无趣地黑了脸,冷漠如冰,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你是不是在诋毁我和夫人?”
“你真小心眼。”我回敬道,仗着小小的身形冲着他做鬼脸,反正个子小不害臊,“对了,你能不能给我起个名字?”
“起名字做什么?”他有点怀疑地看着我,我立刻抱住他的腿,开始打同情牌,扯着身上的破絮棉衣,道:“天气太冷了,没人给我烧冬衣。你给我起个名字,然后烧件衣服给我吧。”
这个习俗我也是听西市的人讲的,效果未知,如果用了还不行,我就得想办法自求多福了。
周阳果然心软,略作思索,道:“小白。”
我在心底哀叫一声,堂堂状元,给我起了个白猫的名字!这水平,怎么做状元的?可名字起都起了,又不能反悔,只好违心笑道:“不错,好歹有名字了,快去烧衣服给我。”
“你知道自己的坟墓在哪里么?”
听到他的问题,我才反应过来,原来我都不知道自己埋在哪里,按说供奉定要在坟前烧才有效,我一孤魂野鬼,哪里找坟墓。
种种前尘,生不带来死不带走,如流水般一并忘记,何处去寻?
不过看我身上这幅打扮,一看就是穷苦人家。长安城内平头百姓,有谁家死了孩子的,多半都是匆匆拉到乱葬岗胡乱埋了。
乱葬岗在京郊,路途颇远,我自己没法走到,便和他共骑一匹马,我死命抱住他的腰,生怕自己摔下去,将他的衣服都拉皱了。等到了乱坟之中,夜色渐浓,霜气渐深,周阳脸色也愈发凝重。
他在为明日被迫不上早朝的事担心吧。毕竟城门一到夜晚就关闭了,第二日再开,去早朝已经来不及了。
这里不少亡魂,阴气很重。我下意识走到他前面,道:“周阳,你快把我抱起来。他们感知到我的气息,就不会吸你阳气了。”
周阳的怀抱很温暖,与他常有的脸色截然相反。我笑得一脸开心,觉得自己占了极大的便宜。
周阳抱着我,道:“随便找个地方?”
我看了眼周围虎视眈眈的阴灵,“大概得找个死人不是那么多的地方,好让它们不抢我的东西。”
周阳便走了很远,直到他看到四下再无别的阴魂,迅速将准备好的寿衣纸钱等拿出来,把我放在地上,振振有词地念了一番悼词。
火焰烧起来的形状很美,一点一点将那些东西都化为灰烬,衬得他侧脸宁静而安详。
我蹲坐在逐渐熄灭的火堆前,问:“周阳,你和我都记忆不全,那你有想过找回它们么?”
“我不知道。”他的话很平淡,像没有任何感情色彩。我可惜地叹了口气,道:“我是不想找到它们,昨日事昨日毕,今日休要再提。我现在能有你当朋友,就很不错了,我唯一想找到的,就是能陪我说话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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