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南说,丁香太爱她的父亲了。即便是不上学,也一定要在家里守完头七,那几天她常常不眠不休。这边的习俗是不仅要带黑箍而且戴白头巾扎白腰带,丁香只要不是睡觉,这一套装束就绝不换下来。
“嗯,她确实是那样的好孩子。”叶从心握着咖啡杯的手太用力,纸杯被她捏变形了。
“而且她难受也不和别人说。她的朋友圈一直发着很正常的内容,和同学交流也是快快乐乐的,谁都不知道她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
叶从心挤出一个苦笑。是啊,连我都不告诉。
紧接着,陆南扔下了第二个重磅炸弹。
某一天,丁香在微信朋友圈里转了一篇关于同志爱情的文章。陆南当时提醒过她,不要发公开,然而她没有听。那篇文章被丁香的弟弟举报给了她妈妈,阿姨看到后,郁结多日的愁闷终于找到了一个突破口爆发了出来,说丁香不孝,父亲的香火还燃着,她居然又去搞这种东西。
叶从心敏锐地捕捉到了“又”字。
陆南面露难堪:“是的……叶学姐,你应该不会歧视同志人群的吧?”
“当然不。”
“那我就直说了。丁香高中的时候和家里出过一次柜。她那个时候年轻气盛,其实她没交女朋友,可能就是倔吧?什么也没准备就回家说她喜欢女孩。她妈妈当时就气炸了,但是生气的原因不是因为她喜欢女孩,是因为她乱说。阿姨觉得她还小,只是在胡闹,现在流行同性交友,可能她在学校里学坏了,要赶潮流。”
叶从心很能理解,一般十几岁的孩子对家里出柜,家长都会这样觉得,认为只要暴揍一顿,孩子就不会瞎胡闹了。当然,不排除有一部分孩子也确实是赶潮流。叶从心留着心眼,问道:“那你觉得,丁香是赶潮流么?”
陆南神情凝重,说:“我说不好。我觉得可能是她妈打她的那一顿,没准让她逆反心更盛,更想走这条路给家里人看看。”
叶从心笑他评论丁香的话就像是在评论一个小孩子。陆南傻乎乎地笑道:“是,从小就认识她,老觉得她没长大。”
丁香是那种憋在心里蔫儿坏的孩子,从来不顶嘴更不动手。那一次被妈妈打了一顿,她又回归到好孩子模式里面去了。直到上了大学两年之后,她突然改变了发型打了耳洞,又开始化妆。
陆南感叹着,隐了一句心里话没有说:还是爱看丁香原先那个纯纯的样子啊,但是说到底还是她喜欢就好,她喜欢他就喜欢。
叶从心想起,那段时间正是她与小禾断了联系,在人权协会里成为了副会长,分管了LGBT部,并且为了协会的工作,接触了更多各种各样的人的时候。她大概是想改变。
“她妈妈看见她那个样子就生气,所以每次她回家就会让她把头发留起来,耳钉扔掉。”陆南说,“其实外表有什么重要的?她妈妈总是怕她真走错了路。这次也不知怎么回事,她转了那篇文章,阿姨去质问她的时候,她倒是没承认,但是关于同性恋是不是一种精神病,两个人起了很大的争吵。然后……就是我希望叶学姐您,一定要帮帮她的地方了。”
“丁香她妈不知道从哪联系到了一家心理治疗所,那个什么治疗师上门以后鉴定丁香就是同性恋,需要心理治疗。所以她妈把她扣在家里不让她上学,每天请医生来看病呢!”
“……心理……治疗所???”
陆南摆摆手,“还能有什么新鲜的,骗老人钱的呗!”
这个新闻让叶从心大跌眼镜。丁香,你明明那么八面玲珑,可是在这个问题上,为什么不能审时度势一些?
现在回忆过去的半个多月,种种不正常的迹象都找到了解答。你所遭遇的一切,为什么从来不愿意透露半分?
陆南的车在政府大院里开不出来,他只能委屈叶从心,和她一起坐公交再倒徒步,去往丁香的家。两个人在路上一言不发,各怀鬼胎。叶从心眼里略过着一个个旅游团,想象着这段时间丁香过着的日子。
她被关在家里,妈妈怕她逃掉,所以每次出门必须有信任的陆南陪同。她在不为人知的夜里熬夜赶工挣钱,凑够两千零二十还给叶从心——她不愿意拿家里的钱,更不愿意让家里人知道她从别人那里借了钱。她想出各种借口,来圆自己家人为自己挖的坑,不想让叶从心看不起自己的生活。
叶从心和陆南唯一交流的一次便是,陆南感谢叶从心能够留下来帮助丁香。
她叹了口气说:“该感谢的是你。”
陆南苦笑:“我不管她是不是同性恋,如果真的是,也没办法不是?但是怎么能因为这样可笑的事耽误学业呢?清华是好考的么?她妈真是疯了。”
“也怪她自己不懂反抗。她在学校里很独立,很有想法,并不是这样的。”
陆南摇头,“这不是有没有想法的问题。她太孝顺了。”他冷笑,“孝顺。中国人自古以来把孝和顺放在一起,好像只有顺着才叫孝。唉,我这么说也只是逞口舌之快,如果我是她,我也只能和她一样顺着。我们都太孝顺了。”
第52章 请鼓起勇气
两个人走到一条上坡的小巷口, 陆南指出,丁香家就在这条小巷里面,是叫做“叮咚人家”的渔家乐。叶从心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赶忙拉住陆南, “大兄弟,我们这是去丁香家?”
陆南被她问傻了,“不然呢?”
叶从心后退几步, “不行,我不能去她们家。”
她给陆南分析,自己现在去丁香家,面对她的妈妈完全没有说服力。一来, 连陆南这种信任的邻居都不能全服她, 那么不曾认识的叶从心去劝说也只不过是送人头而已。二来,她自称是学姐, 就怕丁香妈妈心思多, 如果将她认定为是丁香在外面认识的同性恋帮手, 那就更完蛋了。
陆南一想, 确实是这么回事。叶从心给出了一个更好的建议:从心理治疗所下手。
那个所谓的心理医生, 为了骗钱, 一直在说丁香的心理疾病还没有得到彻底的康复,以此多赚钱,也才使得丁香被困在家中。丁香已经竭尽全力在表演,每天昧着良心骂同性恋,却依然得不到心理医生的认同。丁香妈妈现在只信那个心理医生, 只要让心理医生停止欺骗,一切就解决了。
两个人又跋涉到心里诊疗所。远远地,陆南指着那个上面挂着牌匾的诊所说:“你看,刚刚穿着白大褂走进去的那个人,就是给丁香看病的骗子。”
叶从心望着这家名叫“魏仁心理诊疗”的黑诊所,陷入沉思,“我们得逼她。这样的骗子一般不怎么要脸,我们得想想她怕什么。”
“取缔?”
叶从心觉得不行,等取缔太麻烦了,而且说不准人家背后有后台呢?她说:“我们今天还是先什么都不做了吧。”
陆南一听,瞬间急了,“叶学姐,耽搁一天是一天,丁香还在家里遭罪呢!你是不是不想帮她啊?”
叶从心都气笑了。神TM我不想帮她,这天底下恐怕没有谁比我更想帮她了好吧!
“陆南,我有办法。如果顺利,最早明天我们就能全服丁香妈妈。”
……
叶从心也心急。她本以为自己会等到第二天再行动,却没想到自己已经等不及到了一种近乎毛躁的程度。当天下午,她一个人独自走进了魏仁心理诊疗所。
她坐在咨询台前面,对面坐着的,就是身穿白大褂,看起来特别和蔼可亲的骗子魏仁。魏仁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保养得不是很好,有点发福。越是这种胖胖的脸,越容易得到中老年人的青睐。
叶从心扮演的是一个前来咨询青少年同性恋症状的姐姐,她说自己有个十七岁的妹妹,自己偶然发现她再看女同性恋的小说,还在学校的私人柜子里藏了实体书,深感恐惧。听朋友说,魏仁这家诊疗所能治这种病,特意来咨询。
“我有一个阿姨,她家女儿就是犯这种病,叫……丁香。说是在您这里治的。”
“丁香!是的,那个孩子啊,是高材生,要不是及时来我这里治疗,真是要把一辈子毁掉了。”魏仁握着叶从心的手说,“这位妹妹,你别着急,你家的妹妹才十七岁,现在治疗正合适。越早治疗,复发的几率越小啊。”
叶从心皱眉:“还会复发啊?”
“会的,这种病就和其他的精神疾病一样,都有一定几率的复发危险。但是,只要坚持来我这里复查,复发的几率会大大降低,你可以放心。”
对面的女人真不愧是职业骗子,那表情配着安慰和开解的话语,既显露出同情,也令人如沐春风,感觉找到了组织,一切难题都可以迎刃而解。魏仁给了叶从心一个小册子,上面记录了不少“被治愈的性向精神病”病例,叶从心随手翻了翻,十分艰难地让自己不要露出气愤的神色。
有着骗子的自我修养,魏仁没有直接谈价钱,而是先对叶从心进行洗脑,以确保她是真正地认为同性恋是一种疾病,然后科普这种疾病带来的危害,包括且不限于断子绝孙、染病几率高、自杀率升高等。之后又讲了讲如何治疗,包括且不限于惩罚性抄写、关小黑屋、禁食疗法、强行欣赏异性身体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