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以么?”樊诚却不放弃,继续追问。
陵洵眉头微皱,放下手中的书,抬起头,严肃看着樊诚,“阿诚,你以为将钟离大哥与我姐姐合葬,是我的意思吗?”
樊诚一呆,愣愣地看着陵洵。
“钟离大哥临死前的最后愿望,就是要和姐姐合葬在一起。他为我们而死,我又怎能辜负逝者遗志?”见樊诚沉默,陵洵又随手捡起另一本书,颇有深意地看了樊诚一眼:“你师父造成如今后果,正是因为看不清。世间之事,有太多是强求不得的。切记,你也不要太过执念,步你师父后尘。”
樊诚觉得自己好像被陵洵那一眼,看了个通透,脸蓦地一红。他倾慕于师父,这个隐秘一直被他深藏在心里,难道竟被看出来了?可是等他再抬起头,想窥一窥陵洵的神色,却发现陵洵面色大变,正急促地翻看着手中的一本书。
“这本书是哪里来的!”陵洵声音忽然变得严厉起来,倒是把樊诚吓了一跳。
“这,这是师父托人买来的奇门遁甲口诀啊……”
陵洵一目十行地又快速将手中的书从头到尾翻看一遍,越看心越往下沉,听樊诚说这书是托人买的,眼睛不禁眯起,竟隐隐露出杀意。
“托人?托了什么人?在哪里买的?”
樊诚这时也意识到,这本书可能有些问题,更不敢乱说,仔细回忆许久,才道:“好像是托了岳清掌柜……”
“放屁!”陵洵怒喝一声,将樊诚后面的话吓了回去,揪住樊诚的衣领,几乎将人提起来,“你敢乱说一个字,我就杀了你!”
“是真的啊!”樊诚也吓坏了,忙不迭道:“还记得岳掌柜的赏鸟茶会吗?就是那天,师父从岳掌柜那里得到的这本书!”
第94章
吴青的这本书,看上去只是记载了奇门遁甲之术的普通书籍,然而若要让一个水平高些的阵法师来看,便会发现这书中的问题。书中每一个字都很正常,但仔细留意,部分字迹的比划是用一种更深的墨迹写成的。而这些由重墨写就的比划,刚好共同组成了隐秘的阵术符文。
陵洵曾在小凡子给穆九的那本《阵史》上读到过,阵术史上不乏危险性极高的阵术,被列为禁术,而吴青这本书上的阵术,正是迷魂阵的变种,能扰乱人心,多被用于对付不懂阵术的普通人。受阵术影响者,轻则行事反常,脾气暴躁易怒,重则神魂不宁,被心魔折磨至疯癫。
不仅如此,这书的最后,还附了几张简单的阵术符文,却以奇门遁甲的形式显现,教人利用特殊器物的摆放方位,而影响阵眼中的人。阵术不同,所产生的效果也不同。其中有一种阵术,便是能加剧人内心的情绪,比如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本持有一分怀疑,受阵术影响,这怀疑心会成为十分百分。还有一种阵术,竟与春药作用相当,人常居于阵眼中,会时常觉得情欲难填,渴望淫乱之事。
陵洵如今终于明白,为什么有一段时间钟离山举止反常,时常被头疼所扰,甚至怀疑是他给甘儿下毒。原来他并没有冤枉吴青,这其中必定与他脱不开关系。然而这本包藏祸心的书究竟是如何流到吴青手中?
事到如今,他已不相信这仅仅是个巧合。
陵洵强压着心中惊疑,不动声色将书收了起来,并告诉樊诚,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们见过面,更不可再提到这本书。
“此事关乎重大,甚至可能连累你的小命,若是有人问起,便说所有书都给你师父烧了,而且要第一时间将问这件事的人告诉我。明白吗?”
樊诚原是个机灵的人,虽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总归知道这事与师父息息相关。他一直跟在吴青左右,深知吴青虽然行事偏激,却不至于背叛大当家,故意放敌军入清平山。再联系近一段时间吴青的古怪,他隐约猜到几分实情,因而郑重应诺,发誓不会让任何人知道这本书的存在。
“风爷!若是您能查出真相,还我师父一个清白,阿诚这辈子愿意给您当牛做马!”樊诚说罢,便跪在地上给陵洵重重磕了几个头。
“这件事我自然会彻查,你无需如此。”陵洵看着眼中重新燃起希冀的少年,再看看吴青那无碑无名的一抔黄土,不禁感叹,吴青这一生,能得一个这样真心待他的徒弟,也不算荒凉到底。
思及此,陵洵忽然又想到了自己。乱世人命如草芥,谁都不知道活了今日,还有没有明日可活。那么如果轮到他自己,来日土馒头跟前,又有何人会为他真心流泪?
方珂坐在门厅前的小案边,正在帮岳清理账,案桌上还摆着一大盘点心,每写几个字,就要往嘴里塞上一块,依旧是笑眉笑眼,在一片愁云惨淡的清平山,他这行为不免显得有些没心没肺。
陵洵走进岳清的院子,原本只看见方珂一个,然而他才走了没几步,头顶忽然飘下来一个影子,却是方珏如鬼魅般落下来。他那和方珂长得一模一样的脸,还是一如既往的不高兴,手里抓着白绒绒一团,正是那雪信哥。
“这雪信哥不是从锦城带来的那只?”陵洵看了看那雪信哥,问方珏。
方珏点点头,“是岳掌柜用十日草残渣喂养的那只普通八哥。”
“风爷,您来找岳掌柜吗?他今天一早启程去汉中了。”方珂见陵洵来,开心地丢了笔跑过来,顺道又往嘴里塞了块点心。
“他不在就算了,我问你也是一样的。”陵洵指了指方珏,又往天上一指,示意他去外面房顶守着,方珏愣了一愣,看了方珂一眼,便二话不说直接运轻功飞上屋顶。这是多年以前就有的习惯,每当陵洵有什么重要的事要与人商谈,都会让方珏去屋外看着,以防隔墙有耳。
方珂见此情景,脸上笑容一凝,终于觉察出陵洵神色不太对劲,忙将嘴巴里的点心嚼吧嚼吧咽了,连眉眼间的笑意也收敛不少。
“风爷,您有什么事要问?”方珂下意识压低声音,整个人都变得警觉起来。
“坐下说话。”陵洵走到案桌旁,低头随手翻了翻,那是清平山这一年的账簿。
方珂难得见陵洵如此严肃,不免心有惴惴,回忆自己最近是不是做了什么缺德事,传到了陵洵耳朵里。但是搜肠刮肚想了半天,最近唯一干的坏事就是把小凡子奶奶的点心方子给偷了。可是偷了他也没有外传啊!只是自己照着方子做了点心吃,也不至于让风爷恼他吧?
“方珂,你们两兄弟跟了我多久了?”
方珂还在那里胡思乱想,忽听陵洵问,不禁呆了一呆,才道:“我和方珏九岁那年被风爷救下,到如今已经六年了。”
“六年……”陵洵出了片刻神,“当年我遇见你们时,也就和你们现在这般大。”
方珂道:“可是风爷像我们这般大时,已经独个儿开起了益州最大的绣坊,我们怎么能比?若不是风爷路见不平,我兄弟两个恐怕早就被悍主打死了。”
陵洵当年遇见方珂和方珏两兄弟时,正在押货的路上,碰到一富商毒打两个小奴,因看不过才施以援手,为此还险些招惹了当地豪强。后来他才知道,原来那富商有某种特殊的爱好,不知玩死了多少小男孩。方氏兄弟是双生子,又生得好看,被那人买回去打算做娈童,哪想到两个小家伙反抗激烈,险些将那人的东西咬断,这才招致杀身之祸。
原本他救了人,就想放他们自由,可是这对孪生兄弟却哭求陵洵将他们带走,他可怜两人年幼无依,才将他们收在身边,并发现两人于轻功天赋异禀,就特地找了武学师父栽培。
陵洵还记得,他以阵术入刺绣的第一件成品,就是方珂脚上那双鞋,穿上那双鞋,虽然不至于缩地为寸,却可大大提升轻功,方珏因为得到鞋的时间比方珂落后几天,还着实闹过别扭。
“一晃六年,我也算是看着你们长大。”陵洵心生感慨,看着方珂,不禁莞尔,只是那笑容看上去有些惨淡,“你们也知道我在这世上已无亲人,只当你们是亲弟弟,倘若有朝一日遭逢大难,能托付之人,恐怕也只有你们。但我却不知道你们心中所想,唯恐是我一厢情愿。”
“风爷,好好的您怎么说这样的话!”方珂有点慌了,还从不曾见过这样的风爷。在他心里,风爷永远都是玩世不恭的,是成竹在胸的,是那个在道上八面威风让人忌惮的美貌活阎王,又何曾有过这样神色萧索的时候?“再说,您不是还有穆先生?还有岳掌柜,还有锦绣楼这么多同生共死的弟兄!我和方珏……怎么敢当!”
陵洵却直视着方珂的眼睛,似有咄咄逼人之意,“我如今就要交代你和方珏一件事,不知你们是否愿意。”
方珂毫不犹豫道:“只要风爷吩咐!”
陵洵审视地看了方珂半刻,知道他这话是真心实意的,终于扔出最后的底牌,叹道:“我知道你近两年一直跟在岳掌柜身边,与他亲近。因此这话我只问你一次,你若不愿,我便让你从此跟随岳掌柜,为他谋事,不必再听我命令,也免得让你左右为难。”
方珂十分聪明,听到这里,哪里还不知道陵洵的意思?恐怕这即将交代的任务,是与岳清相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