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怎样的一种情景?又怎么可能实现?
书院中的学生听得似懂非懂,倒是刚好在这时,到了下课的时间,那用阵术悬于学堂半空的小铜铃欢快地响起来,有那尿急的学生猴急地跳起来打开门,正要冲出去,却碰到站在门口“偷师”的陵洵。
“诶?这不是风爷么!不对,应该叫将军了!”开门的学生喊了一嗓子,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陵洵有点不自然地咳嗽一声,故作高深冲这帮半大孩子点点头:“嗯,我来找你们穆先生商量事。”
锦绣楼老板风无歌,不仅富可敌国,很会赚钱,还能上战场杀敌,保住清平山上数万民众,将鼎鼎大名的西北狼也斩杀于马下,在清平山这些少年眼中,他早已是神一般的存在。因而见到陵洵本人,着实令他们兴奋很久,直到看见陵洵与穆先生去了后院的厢房说话,才恋恋不舍散开。
穆九在见到陵洵的一瞬,显出震惊之色,不过只是转瞬即逝,待两人到了没人的地方,他才装作不经意地问:“主公是如何进来的?”
陵洵如实道:“也不知怎的,你在书院外设下的那个阵法,我只是看了看,便轻易破开了。”
他说的很是随意,然而穆九却是心中一沉,久久注视着陵洵,“今天怎么突然想到来书院?”
陵洵没有注意穆九神色异样,只拿了他桌案上放的一个果子把玩,也不看他,耳朵越来越红,轻声道:“也没什么事,我就是……突然有点想你了,想来看看你。”
或许是两人太久没有亲近过,此时共处一室,竟好像有几分不自在,就在陵洵耳朵几乎要烧糊的时候,穆九走过来,轻轻抱住他。
“我也很想念主公。”
穆九这样说着,却在陵洵看不到的地方,眉宇间笼上凝重之色。
这是第一次,别人破了他的阵法,而他却毫无察觉。
因为从小到大的经历,穆九从不会允许别人在他不知情的时候近身,也从来没有人能在他不知情时靠近他。
然而从今天开始,一切似乎不同了。这世上有一人,也唯有一人,可在他没有防备之下靠近,而他却不会有任何反应的时间。
五行相配,他的命定之人,亦是与他相克之人,而这是他之前所未料的。
第96章
两人相拥片刻,陵洵先一步放开穆九,穆九觉得那温暖的身体离开怀抱,似乎也带走了他身上的部分热量,在这数九寒天里,让他愈发觉得冷。
“怀风,我想……现在是时候回荆州了。”陵洵坐在穆九写字用的桌案上,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笔洗里的几支羊毫笔。
穆九微愣了一下,“主公要回荆州?”
“是啊,而且是以我真正的身份。”陵洵说着抬眸看向穆九,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怀风不是早已经为我安排好了吗?”
穆九脸色微变,“主公何出此言?”
陵洵继续道:“早在一年之前,荆州便已有镇南将军世子还活着的传闻,这几个月谣言更是越来越多,难道这其中没有怀风推波助澜?”
穆九这回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陵洵凝视他半晌,见穆九只是垂眸,也不看他,眸色微黯,便起身离开,“还有事要处理,好不容易抽空来你这里坐一坐,也该回去了。既然你早有筹谋,我也就不用担心,这件事便交给你去办。”
穆九行礼相送,站在门口看着陵洵走出院子,冬日的阳光总是比其他季节显得几分惨淡,映着屋檐上残雪冰挂,反射出的光也透着清寒之意。待那披着斗篷的身影再也看不见,穆九心中忽然生出一种难言的酸涩,觉得那正以背影相对的人,也如同头也不回地走出这院子,与自己渐行渐远了。
他突然觉得前所未有的懊悔,然而一切已经无法挽回。君王阵已开,他们每个人都是这阵中的棋子,若要半途而废,唯有灭顶之灾。
自那晚与陈冰恶战,陵洵仿佛一夜间成熟了许多,变得沉默寡言,或许正是因为他常常不说话,叫人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倒也给他增加了几分威严。
第二天一早,王大如约,将清平山中大小头领聚集在主寨大堂时,却见主位上已端坐一人,正是陵洵。那主位一直以来除了钟离山无人能坐,就算是陵洵在这几个月主事期间,也从来没有碰过这个位子,偏生是今天要坐,这不是下马威是什么?
不少清平山老人都显露出不满之色,其中有一个叫钟离旭的,自称是钟离山叔伯兄弟,不过听人说他其实只是钟离山八竿子打不着的一门远亲,前些年不见这人影子,等钟离山混出名头了,才前来投奔。钟离山在时,他倒是蔫声蔫气从不敢造次,钟离山一死,他便以钟离家的传人自居,想要驱逐陵洵的几人中,他算是最积极的。
“风爷来得早,倒是挑了个好位子!”钟离旭拿眼角看着陵洵,怪声怪气笑道,陵洵目光向他这边冷冷一扫,他声音就弱了下去,左顾右盼,似乎想看看自己的同党有没有来,也好增加点底气。
陵洵不说话,只一瞥便收回目光,就那样大马金刀坐在主位,时不时饮一口杯中酒,整个人显出肃杀之气。
清平山众人都看出来了,陵洵今天恐怕是来者不善,因而早就在肚子里酝酿几番说辞,务必要将这名不正言不顺之人逼出清平山。
等人终于来齐,全都站在堂下,王大先一步站出,对陵洵道:“风爷,你昨天让我把大家伙叫来,有什么话就说吧,我们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什么事好好商量,不能伤了和气。”
王大这样说,却没能得到几声附和,显然,这在场大多数人都没将“和气”二字放在心上。
陵洵看向席下众人,挑起一边唇角,笑容初绽到半途,却又戛然收回,眼角微翘的桃花眼里全无半点笑意,这神情只是短短一瞬,却让不少人看得出神。早就耳闻锦绣楼老板风无歌有妖艳倾城之容,可是在清平山这两年相处,大家觉得他的确是比旁人生得好看些,却也没有传说中那般夸张。直到这一刻,他们才明白什么叫震慑心魂之美。
“不急,今日事关清平山命途,总要将清平山真正的主人请出来,才能好好商议。”
清平山真正的主人?谁?
众人听得云里雾里,这时却见两个小兵从门外进来,竟然一人一捧了一个牌位,正是钟离山夫妇的灵牌。
钟离旭愤然道:“风无歌,你这是什么意思!大当家尸骨未寒,你却将他灵位请出,就不怕扰了亡者安宁?!”
陵洵却笑:“在如今这世道,活人尚且得不到安宁,死人还想安生?不如大家一起折腾,倒也热闹热闹,省得在地下待着怪冷清的。”
如此惊世骇俗之言,简直要将清平山众人眼珠惊掉。俗话说死者为大,即便在场都是些不着四六的土匪出身,也没见过有谁敢这样谈论亡故之人,尤其这亡故之人还是自己的至亲长辈,这风无歌简直离经叛道!怪不得是个断袖!
“风无歌,你这是怎么说话呢!我们也只是让你将汉中和清平山分治,大当家在时,你也只是客居于此,怎能,怎能反,反……反客为主!”钟离旭似乎现和人学了个词儿,就是为了指责陵洵,只可惜一紧张,这新词记得不大牢靠,险些给忘了。
陵洵也不搭理钟离旭,任凭他一个人在那里叫,只关心小兵是否将钟离山和陵姝的灵位安置好。
陵洵的部下自然也不服气,回击道:“你们这些人也忒没道理,这两年清平山屡屡遭难,若不是我们风爷和穆先生,清平山早就被人夷为平地,哪还有今天的光景?”
“哼,我清平山这么多年都太平无事,为何偏偏你们一来就总是倒霉?还不知道这背后有没有你们捣鬼!”
“你们这是血口喷人!真乃过河拆桥的宵小之辈!”
陵洵任凭底下的人吵,自顾给钟离山夫妇的灵位上了三炷香,看着那香头上缓缓升起的几缕薄烟,他终于开口说话。
“你们想要我将清平山与汉中分治,倒是先回答我三个问题。要好好想,想明白了再答。”
陵洵这话一说,吵闹声渐渐平息,所有人都看着他。
“第一,若是我离开,没有阵法师镇守此地,你们能否守住清平山,不让它被外人夺去?”
第一个问题问出来,众人不禁向一旁站的阵法师看去,似乎在询问他们的去留。那些阵法师还是当初与黄法师同一批留下的,他们见众人向他们看,不约而同向穆九那边靠拢过去,显然表明了立场。
钟离旭等人面色难看,却也强撑道:“这个有什么好担心的,只要招募些阵法师便是。”
“第二,若是我离开,钟离甘该由何人照顾?是否也跟我离开?”
“钟离甘是我本家侄儿,自当由我照顾!怎么能让他离开清平山!”钟离旭抢先道,说完才发现大家都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他,便又讪讪地笑道:“其实山上这么多和大当家出生入死的兄弟,还愁养不大一个小娃儿吗?”
这回就连王大都皱起了眉头,面露反感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