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还是穆九打破了沉寂,不动声色抓住陵洵的手,“若主公不弃,便择个良辰吉日吧。”
“什么,什么良辰吉日?”明知道穆九在说什么,可陵洵却还是结巴了。
穆九道:“自然是成婚之日。”
陵洵声音越发低了下去,“真的要成婚吗?也未免太快了些……”
“主公不愿?”
“愿意!!”
陵洵生怕穆九误会,几乎脱口而出,待想矜持回去已经来不及了,抬头见穆九正戏谑地看着自己,更加恼怒,深刻反思,他一个堂堂混黑的,竟被个书生来回调戏,于是不甘示弱,想到今日原本要来找穆九的缘故,计上心来。
他拉了拉衣领,现出锁骨上的那块红痕,挑眉问:“对了,今日我来本是想问怀风一件事,早起穿衣时发现这里有处伤痕,却不知是怎么来的。依着方才怀风和我说的,莫非是和袁老二一起滚山坡时磕碰的?”
“不是。”让陵洵意外的是,穆九这次竟然干脆利落地回答。
“哦?那是怎么来的?”
“是臣的错。”
“怎么是你的错?”陵洵表面装着镇定,实际上已然是外强中干,声音都有点发颤。
穆九深深地看了陵洵一眼,继而双手平端,竟是行了一个好大的告罪礼。
“恕臣情难自禁。”
陵洵:“……”
不但没有调戏成功,反而自己快把自己煮熟了,陵洵终究败下阵来,丢下一脸郑重的穆九,夺门而逃。
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接下来一个多月,清平山众人见陵洵总是一副乐呵呵的表情,都好奇他这是碰见了什么好事。钟离山作为清平山的大当家,杂事缠身,本不愿意掺和闲事,可是架不住陵洵最近总是跑来玩他家儿子,让他不想管都不行。
这日钟离山和王大阮吉正在查看上一年的山中账务,却见陵洵那厮又溜达进来。在不知道第几次见着钟离甘被陵洵当小奶狗逗弄,钟离山实在看不过眼了,从陵洵手中抢过儿子,道;“你最近这是怎么了,吃错了什么药?还是练你那阵术练得失心疯?”
陵洵心情好,所以无论旁人如何对待他,都无法影响他的好心情,更何况,他今儿个来还是有事要求钟离山。
“姐夫。”
钟离山眼睛一瞪,更是像看到了疯子一般,总觉得闻到了一股黄鼠狼给鸡拜年的味道。这风无歌何曾叫姐夫叫得这么好听?
“我有件事要和你商量。”
王大和阮吉彼此对视,准备退出去,却见陵洵摆摆手,示意二人不用回避。
“你们在也好,正帮我出主意。”
“什么事?”钟离山见陵洵满眼融合着笑意,心知应不是坏事,可不知为何,心中却总是毛躁躁的,一手抱着儿子,一手去拿茶水喝,想先给自己垫垫底。
“我要成亲了。”
钟离山噗的一声将茶水喷了,暗骂自己为何手贱,偏生要这个时候喝茶。
“你说什么?”这回是钟离山,阮吉,王大三人,异口同声惊呼。
“我,要成亲了!”陵洵不无得意。
“成,成亲?”王大瞪大了铜铃般的牛眼睛,黑灿灿的脸竟莫名红了。阮吉在旁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心道人家要成亲,你脸红个屁?
“谁,谁家的姑娘?是山下村子里的小花吗?”王大问。
阮吉终于忍不住喷道:“你自己看上了小花,便以为天底下所有男人都要看上小花吗?”
“小花怎么不好了!小花人又美,还会种地,做饭也好吃,上回还给我纳了一双鞋底,穿着可舒服了……”
钟离山被这两人聒噪得一个头两个大,直接骂道:“你们给我闭嘴。”接着又朝陵洵一指,“你来说,要和什么人成亲,怎么之前也不见你提过?”
其实钟离山还有一句话憋在肚子里没说出来。
要说这位妻弟和什么人有些夹杂不清的关系,那就属他身边的那个穆先生最可疑,他甚至一度怀疑过,陵洵兴许是个断袖。如今听他说要结婚,不免心中松了口气,也算是有些高兴的。
哪料陵洵后面就来了一句:“这个新娘你们认识,就是穆九。”
这回轮到阮吉喷茶了,至于王大,更是化为一块目瞪口呆的桩子,连嘴巴都合不上。
“你说谁?”钟离山以为自己听错了。
“穆九。”
“胡闹!”钟离山斥道。
“怎么胡闹了!”陵洵终于板起脸。
“你和穆九都是男人,怎可婚配?”
陵洵立刻拿出穆九的说辞,“阵法师与凡人不同,婚配不以男女为限,只要五行相合即可,说了你们也不懂。”
“不懂个屁!”钟离山拍案而起,倒是将三人都吓了一跳,“看在你如今年纪小,胡乱玩一玩倒是没人管,但若是做出那种愧对祖宗的荒唐事,我绝对不能同意!”
陵洵万万没料到钟离山反应会如此大,原本他想着,高堂都已经不在,如今他又不便暴露身份,若是成婚,连块牌位都没法摆,思量一番,便觉得可以请出姐姐的牌位,再让钟离山帮忙主持,也算是不亏待了穆九,可谁成想此话还没提,钟离山先是怒了。
“风爷,别是那晚您喝多了,对穆先生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吧?”阮吉见两人即将显出剑拔弩张之势,忙出来调和道,“其实也不打紧,大家都是男人嘛,也不一定就要许以婚约啊!”
王大在旁听得稀里糊涂,忙插嘴问:“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男人之间能做什么?”不料却被阮吉暗中踢了一脚,好生委屈。
陵洵脸上早就没了笑模样,瞪着钟离山,见他依然还没有转圜余地,便冷笑道:“钟离山,我是看在我姐姐的面子上才叫你一声姐夫,你以为你是谁呀,还管到老子头上!你爱同意不同意,算个鸟!”
说罢,陵洵便气呼呼冲出门去,心中愈发憋闷。
男子与男子相恋,本就难容于世俗,他以为这满山的匪盗都是没有下限的主,他与穆九这事万万不成问题,却没想到闹个开局不利。
陵洵从小失去亲人,在江湖中漂泊,早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嚣张性情,如今既然已经打定主意,自然不容旁人置喙。只要他和穆九你情我愿,就算天下人都要反对,又有何惧?
这般想着,陵洵心中竟生出些许悲壮,不知不觉又走到阵法书院,坐在石亭中等穆九下课,恼怒又被甜蜜取代。
眼看着山中林木日益葱郁,山涧流水淙淙,春意化开了冰寒,在穆九的阵术辅助下,广阔的农田得以开垦,水车上飞溅的水珠反射出七彩光芒,倚仗清平山而生的村民老有所养,少有所依,展露出久违笑容,想到这都是穆九的功劳,不由心中骄傲。
乱世中求一隅安稳,哪怕只是偷来时光,也是足矣。
待书院放课,那人手持书卷款款而出,如水墨画卷里走出的仙人,陵洵不禁看得入神,起身迎上前,唤了一声“怀风”。
穆九走到陵洵面前,才只看了一眼,便问:“主公有心事?”
第74章
陵洵自然不能将他与钟离山的争执告知穆九,也不知穆九怎么只是看他一眼,就能看出他有心事,便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我能有什么心事,只是在这里等你而已。也是奇怪,上次分别还是昨晚,可是我心里却好像觉得过去了很久,也难怪古人有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然而穆九却并没有被陵洵的情话轻易敷衍过去,依旧问:“主公可是因为婚事,与钟离山主起了分歧?”
陵洵好不容易堆起的笑容僵住,继而垮下脸,闷声道:“这天底下还有怀风不知道的事吗?什么都叫你猜到。”
“并非是我能猜到,只是婚姻大事,总要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主公双亲不在,唯一能担得起这‘父母之命’的,如今也只有一个姐夫,与他相商是情理之中。”
陵洵哼了一声,赌气道:“钟离山算哪根葱,也是抬举他。你我的婚事,和他又有什么相干?走走走,我们去山下逛逛,不去他那里找晦气。”
穆九却拉住陵洵的手,“若是钟离山主对主公不闻不问,才算得上薄情寡义,他是真的将主公当成了家人,为主公未来打算,才会如此。主公何故气恼?毕竟……”穆九说到这里,眸光微敛,抓住陵洵的手无意识收紧,“毕竟,若是主公答应与我成婚,以后便不会再有子嗣。”
陵洵本想说,没有子嗣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他都有一个外甥了,老祖宗的血脉已经有人传承下去,可是转念一想,又忽生戏弄之心,想逗一逗穆九,于是故意做出惊讶表情,反问:“你我成婚,又和子嗣有什么关系?反正可以纳一些姬妾嘛,还怕没有子嗣?你也可以纳妾啊,我不会介意的。”
哪知陵洵这话才刚说出口,便忽然觉得周身汗毛倒竖,好像如芒在背。再抬起眼,只见向来温润如玉谦谦风度的穆九,眼中竟似流露出冰寒杀意,攥着他的手也收紧,弄得他疼痛不已,然而当他眨了眨眼,再次看过去,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穆九只是脸色不大好看,于是也就没有放在心上,以为是自己看错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