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好不容易将满腔悲情释放干净,好像才注意到跟在钟离山身后的人,抽了抽鼻子问:“大哥,这位是……”
“瞧,都忘了给你介绍。”钟离山回过头,忙向男子引见,“这位就是锦绣楼的老板风无歌,我们是老朋友了,这一次也是多亏有他,才能绝地逢生。风兄弟,这位是我义弟,也是清平山的二当家的,叫吴青。”
钟离山刚说完,目光在陵洵边上一扫,纳闷道:“诶?对了,风兄弟,那个跟着你的小孩呢?”
陵洵满不在乎地摆摆手,“不用管他,那小子一入山门就不知道去哪里玩了。”
钟离山没说什么,吴青却脸色微变,显示出几分不悦,“久闻风老板大名,此次能助我大哥脱险,清平山上下感激不尽。只是这山寨中机关阵法甚多,可不要误伤了风老板的朋友才好。”
陵洵最善于察言观色,很明显感觉到吴青对他的敌意,虽然他也弄不清楚这敌意从哪来的,却不好回应,于是一笑置之,并不言语。
钟离山像是被吴青提醒,担忧道:“是啊,无歌,你可不要大意了,我义弟也粗通阵法,这寨子里许多机关都是他布置的,厉害的很,还是想办法让那小兄弟回来,可别真的伤到他。”
陵洵有点意外,又重新打量吴青,却怎么都没从他身上闻到一丝阵法师的味道。
“钟离兄不必担心,那小子野惯了,谁都管不了,若是真的伤了他,也算是他自己活该。”
“你是阵法师?!”吴青忽然问,眼睛里有那么一瞬间亮得瘆人,让陵洵没来由汗毛倒竖。
钟离山笑道:“是呀义弟,风兄弟可是真正的阵法师,你不是一直对阵法非常感兴趣吗,这次风兄弟要在寨子里住上好一阵,你刚好可以跟他讨教讨教。”
“不需要!”吴青却不领情,方才那如刀子般的目光已经收敛回去,低垂着眼睫对钟离山说:“大哥,晚上要给你接风洗尘,我先去准备了。”说完也不等钟离山回答,便自行甩袖子走了。
钟离山尴尬地胡拉一把乱蓬蓬的大脑袋,对陵洵说:“风兄弟,你别介意,我这义弟就是这样,脾气有点酸性。”
陵洵一摆手,“江湖上的人哪里在意这些,二当家也算是性情中人。”
钟离山心宽,见陵洵如此说,便也不再介意,兴致勃勃拉住陵洵的手往内院走,“对了,风兄弟,咱们相识多年,却也从来没好好走动过,你这次难得来,我得让你见一个人。”
陵洵被钟离山那神神秘秘的劲头撩得好奇;“什么人?”
钟离山:“你嫂子!”
陵洵:“……”
这泥腿子居然娶媳妇了?!
这是陵洵的第一个反应,接着第二个反应,便是觉得不妥。
就算亲兄弟,也没有小叔子登门第一天就往嫂子的后院领的,陵洵好歹四岁以前也是在名门世家里熏染出来的,肚子里还剩了几分惨淡的礼义廉耻,忙止住步子,“钟离大哥,这……这不好吧?”
土匪头头的脑回路显然没能和陵洵对接上,听闻疑惑回头:“这有什么不好的?”
陵洵:“毕竟是女眷住的院子,我一个外人进来……”
钟离山似乎听陵洵放了一通乱屁,等他放完,挥了挥手,继续抓着他往后院拖,一边走还一边训斥:“你这脑子,就是在那锦绣堆里待傻了,要我说,你就该在寨子里多跟我们住上一段时间,保准什么狗屁道理都没了。”
陵洵见钟离山是铁了心要在自己面前秀老婆,也只好不再反抗,还有些不怀好意地揣测,心说山寨子里长出来的女人,那肯定不是夜叉精就是母老虎,都是能用菜刀给人肉包子剁馅儿的狠角色,也许真的没什么好回避的。
钟离山平时的居所坐落在清平山主峰,也是整座山寨的主寨,前山用来日常议事,后山才是起居之地。陵洵这一路从山下走上来,虽然能感觉到清平山雄厚的财力,什么都不缺,但毕竟是糙男人们一点点攒下的家底,建筑布置完全没有品味可言,可是没想到转过后山,却俨然换了一种风格。
首先是脚下的土路,不知不觉铺上了青石板,打磨得平整的石面还有雨过之后留下的湿痕。沿着青石板路拾级而上,便看见一小片竹林,青青翠翠地遮掩在路两旁,平白给山间徐风中掺入了几分清竹香。
见陵洵神色讶异,钟离山解释道:“你嫂子她爱干净,嫌泥路弄脏鞋子,我就让人给她修了这条石板路。她喜欢竹子,这片竹林就是当年我和她一起栽下的。”说话时,这在外凶神恶煞的山匪头子难得显露出温柔,好像只是在口中提到那人,也要报以千万分呵护。
陵洵越发好奇,想知道是怎样一个女人,能让这块又臭又硬的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说话间,山路再度一转,现出房屋飞檐,一道青木小门立在那石路尽头,清清静静隔出一方远离尘埃喧嚣的天地。
钟离山脚下生风地将陵洵一路拉过来,到了门口,却生出几分近乡情怯的扭捏来,直把陵洵惊脱了眼珠。
“钟离大哥,没想到你还惧内啊!怎么,嫂子是不是给你准备了搓衣板进去跪?”陵洵调侃道。
钟离山狠狠瞪了他一眼,“不要乱说!你嫂子她特别温柔,对我特别好。我,我只是七八个月没见她,有点紧张了,也不知道她胖了还是瘦了,见到我这糙样,会不会嫌弃我不好看。”
陵洵:“……”
陵洵活活被肉麻出了一身鸡皮疙瘩,钟离山却拍了拍他肩,用一种过来人的口吻道:“你啊,等你以后遇到心爱的人就知道了,”
陵洵笑而不语,暗地里却翻白眼,心说我才没有你这么没出息,就算以后有老婆,也一定训练得三从四德。
这样想着,陵洵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眼前竟蓦然晃过那穆家家主的身影,不由将三从四德几个字安在他身上,无意识勾起唇角。
钟离山却没有注意陵洵的表情,整了整衣服,才伸出大猫一般的爪子往那青木门上挠了挠。
很快门内传来脚步声,陵洵觉得那一瞬间,钟离山连身体都绷直了。
青木门吱呀一声打开,陵洵还以为会见到什么样的美人,哪知却被一张橘皮般的老脸填了满眼。
“当家的!您回来了!呦,怎么前面也没人知会一声,夫人还不知道呢!您等一下,我这就去叫夫人,她刚歇了午觉。”这说话的妇人应该也没多大岁数,只是在有限的年华里不知经历了怎样的风霜,皱巴巴的脸又干又黑,不过收拾得十分齐整,牙白目明,看着应该是个手脚麻利性子爽快的人。
钟离山见妇人转身要往门内走,忙拦住她:“刘妈,不用了!让她睡吧,我今天没什么事,就在这里守着她。”
刘妈也不坚持,笑着说;“是呀,夫人自从有了身孕,就比以前嗜睡,每天中午都要歇上一个多时辰……”
“什么?!你,你说什么?有,有了身孕?”钟离山一下瞪大了眼睛,变成了结巴。
“啊?敢情当家的您还不知道呢!”刘妈眼睛比钟离山瞪得还大,“二当家之前不是和您取得过联系吗,难道他没告诉你?!”
钟离山傻了一样,愣愣地站在原地,那神情活像遭雷劈,还是陵洵实在看不过眼,轻轻撞了他一下,笑道:“哎呀,要做爹了!”
“刘妈,是谁在外面?”
便在这时,一声轻轻柔柔的嗓音传来,小青门被人开得大了一些,现出一名女子身影。只见那女人眉目如画,皮肤白皙细腻,身骨清瘦,原本显得有些单薄,腹部轻轻隆起的弧线却为她增加了几分成熟女性的风韵。
钟离山一看到女子,眼圈便怔怔地红了,轻唤了一声:“小真。”
而陵洵却在看清楚女人容貌的瞬间,脑中轰一声,变成了空白。
第26章
“山哥,你回来了。”门口站着三个人,可是在女子双瞳剪水的眼波里,只容得下那木头一样戳在石板路上的高大汉子。
“小真,你,你竟然有了身孕,我,我要当爹了……”钟离山走过去,平时耍大刀能耍出一百零八式不同花样的手,好像忽然变成了笨拙的牲口蹄子,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女子隆起的腹部,生怕给碰坏了,刚擦着个边就迅速收回去。
女子似乎有些羞赧,两颊生红,腼腆地低下头。
刘妈在旁快言快语地搭腔:“大当家的才走,咱家夫人就被诊出两个月的身孕,别看夫人这肚子不怎么显,却已经怀胎快九月整,用不了多久就该临盆了。大夫特地嘱咐过,说咱家夫人身体底子弱,胎儿不能养得太大,否则不利生产。刚开始我们不敢多给夫人吃东西,可是后来夫人害喜害得太厉害,吃什么吐什么,最瘦的时候就剩一把骨头了,于是也顾不上别的,各种补品连着给夫人喂下去,这才刚刚有了点气色。”
钟离山原本看老婆的肚子像看宝贝疙瘩,听刘妈这么唠叨了一番,顿时将那没出生的孩子当作仇敌,一句“就不该让小畜生来这世上”差点溜出来,好在他脑子没让驴踢,即使刹住口,红着眼道;“这兔崽子,让他娘亲这么辛苦!等他出来看我不抽他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