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家的!”
距离钟离山最近的一个囚徒见状大喊一声,差点挣脱两名官差的钳制冲了上去,两名官差狠狠用刀背在他后颈劈砍,然而囚徒却好像发疯的猛虎,身负神力,眼看就要将那两个官差掀翻。
“住手!!”钟离山怒喝一声。
那脸上一道长疤的囚徒蓦地僵住,他正是之前在狱中和陵洵交过手的疤脸汉子,姓王名大。
钟离山道:“黑疤子,事已如此,你还要怎地?是想要不得好死,被五马分尸千刀万剐么!”
王大怔然立在原地,铜铃大眼竟是一红,簌簌落下泪来。
钟离山缓缓叹了口气,轻声说:“好了,安心上路吧,来世咱们还做兄弟。”
“当家的……”
钟离山最后望了一眼城门的方向。
九门封禁,全城戒备。
也算是命该如此。
知道肯定是等不来那计划中的救援,钟离山转而将表情从陷入死地的绝望中收敛回来,转为满目的淡漠平静,斜扫了眼刽子手橫陈的弯刀,冷笑着闭上眼,甚至连一句生不逢时的慨叹都不曾有。
“时辰已到,行刑!”行刑官高喊一声,丢下行令牌。
眼看着那行刑的弯刀高高举起,王大发出一声野兽般呜咽的悲鸣,背缚着双手跪倒在地,将一颗粗粝的大脑袋一下一下往地上磕,似是这样才能减轻心中苦痛。
站在王大身后的阮吉低眉垂目袖着手,一把稀疏的小山羊胡难得没有颤抖,此时死到临头,心里想的却是寨子里那些牲口。也不知道他死了以后,那些牲口劈叉断腿,该找谁去医治。
清平山一干山匪在这一刻全都认命地耷拉着脑袋,唯有年纪最小的樊诚,仍旧脸色苍白地四处张望,似是抱着心底最后一丝念想,想要生生从这冷漠的皇天后土中张望出一队天兵天将。
然而樊诚没盼来传说中的天兵天将,倒是在恍惚间瞥见一双特别熟悉的眼睛。
这双眼太招人了,只要看过就很难忘记,情不自禁生出旖旎心思,可是还不等樊诚细细追寻,这双眼又在人群中消失不见了。
与此同时,只听铿然一声响,即将挥落的斩刀竟被什么东西弹开,堪堪偏开几分,从钟离山那半尺见方的脖子上避过去,只来得及斩落几缕碎发。
瞬时的寂静后,行刑官见鬼一般嘶喊起来:“有人劫法场!”
就好像滴水入油锅,人群一下子炸开,只见六道人影分别从街道各处飞出,刀起刀落间,尽数斩断了捆缚在一众山匪身上的绳索。
“接着!”陵洵随手砍翻一个侍卫,将他的刀夺过来抛向钟离山。
钟离山眼中死灰复燃,直愣愣盯着那向他扔刀的男子,只见其眼含桃花,笑若春风,明明是来劫法场的,却连个遮面的手帕都没带,就那么顶着一张足以祸国殃民的妖孽脸,锦衣缎带地舞着狂刀大喇喇杀将过来。
“是你!你怎么来了!”
他的身体先于意识做出反应,一把接住刀,身体一矮,夺过一把呼呼砍过来的利刃,再顺势反手执刀一架,便将那企图偷袭他的兵士掀出了几丈远。
“怎么,没听说过美人救英雄?”这一句夸俩,还真是只有脸皮厚如城墙的人才能说出口。
“怎地连个夜行衣都不穿!”钟离山终于从惊愕中镇定下来,有点责备地瞪了陵洵一眼。
陵洵满不在乎道:“这脑袋已经值了千金了,也不怕再给它加点价码。”
钟离山刚从狱中出来,自然是不知道陵洵这两个月在京城中到底作下了多大的妖蛾子,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他便不再多问,只全力带着自己的人和陵洵等六人合力冲出包围。
此时那些来看热闹的人早就做鸟兽散,心里指不定怎么暗叹倒霉,看个杀头都能看出事儿来。然而既已入乱局,又哪里是那么好脱身的?陵洵给钟离山打了个眼色,两人心照不宣地闷出坏水,赶鸭子一样专门往人流大的地方去,以人群作掩护,迅速往穆府的方向奔逃。
方珏在最后压阵,身形鬼魅如影,一柄长剑使得悄无声息,在混乱的人流中几经穿梭,便轻易将那些追兵打散,原本以为一切顺利,谁料突然横空杀出一伙巡逻官兵,拦住了众人退路。
正所谓冤家路窄,带头的小官差,正是先前在司徒府中抄查,最后又被陵洵狠揍了一顿的那个官差头目。官差头目一眼看到陵洵的脸,先是愣了愣,接着下意识伸手揉了揉脖子,至今无法忘记当初是怎么挨了这姓风的闷棍。
“是他!风无歌!”他对手下的兵喊道。
那些小兵崽就好像看到了黄灿灿的金子,个个眼睛里冒出绿光,饶是久经杀伐的钟离山也被这些人的眼神吓到,不禁递了个担忧的眼神给陵洵。
“小心,这风无歌是个阵法师!”头目又道,目不转睛盯着陵洵,“若是他拿出什么白色手帕,千万不要看!”
陵洵气闷地将刚刚从袖中抽出的白色锦帕又塞了回去,怨念地盯了那官差头目一眼。群攻技能没法使了,若是想要一个个放倒这些人,恐怕要费些功夫。
这么一耽搁,后面的官兵又追了上来,此时他们身处窄巷,若是两头遇敌,可不是什么有趣的事,一旦秦超派出阵法师,他们恐怕再也没法脱身。
陵洵心中越发焦躁,正要开口说什么,王大却先他一步在前喝道:“好狗不挡道,不想死的就给爷爷让开!”
此时的王大已经杀红了眼,似是被刚才钟离山行刑的一幕刺激到,简直化身成一樽煞神,凶眼往谁身上一盯就能盯出俩窟窿。
官兵头目自然知道他们的顾虑,有意拖延,可是谁也没想到,就在双方僵持时,大地轰然震动了一下,有闷雷声从南边传来。
众人皆是一愣,被那声音吸引得向南而望。
接着又是轰隆一声。
一个小兵忽然颤抖着声音问:“那,那是什么声音?”
面对未知的威胁和恐惧,暂时的敌我也彼此忘了立场,方珏盯着那渐渐翻滚起红烟的南城门方向,接道:“不是雷声。”
不是雷声是什么声音?
不少人心底都后知后觉地生出这样的疑问。
然而提前知道内情的陵洵却对此心知肚明。
那不是雷声,那是攻城的声音——
凉州兵终于围城了。
千里狼烟次第燃起,熏烤着大夏朝皇城昏昏欲睡的天幕,也似是点燃了一场即将粉墨登台的飘摇乱世,无论愿与不愿,九州大地上所有生灵都将卷入其中。
第23章
陈冰率凉州兵过青泥,这是进入京畿之地的最后隘口。破了这最后一道屏障,就再也无法封锁住举兵的消息,于是陈冰派遣一队阵法师做先头部队,日行几千里,先于情报兵抵达皇城下。
此时在皇城根底下搅风搅雨的,正是凉州兵的阵法师先锋。这队阵法师的人数并不多,可是因为没有防备,守城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间竟有了黑云压城的势头。
陵洵和钟离山等人便是趁着这个乱子,甩开法场的追兵,一行近二十人顺利逃向穆宅。然而在快要到穆宅的时候,陵洵远远看着穆宅那扇半新不旧的后门,却忽然止住了步子。
钟离山:“风兄弟,怎么不走了,可是有什么变故?”
陵洵眼眸微垂,凉州兵阵法师攻城的声音自远处传来,如天边闷雷炸响。烽火狼烟下的云被染了个通红,此时罩天罩地的将城中一切裹在当中,将一切物事染上了血色。陵洵忽然抬起眼,又向那穆宅看了眼,也不知是不是被这红云晃得,眼中似乎也有些发红。
“没事。”陵洵深吸一口气,将方才那一瞬的失态挥去,转而定定看向钟离山,问:“钟离大哥,你可信我?”
钟离山一愣,他习惯了陵洵那张吐不出象牙的狗嘴,此时见他神色郑重,也严肃了起来,道:“你这说的不是废话!我的命都是你给的,还谈什么信与不信?”
陵洵点头,“那好,若是诸位信我,现在我们便趁乱逃出城去。据我所知,外面那场乱子并非普通的叛民流寇举义闹事,而是凉州兵围城。这穆宅主人虽然答应过愿意庇护你我,但到底是寄人篱下,授人以柄。我们不如趁着战事初起,一切未定,豁了这条命杀出去,也好过做这困笼之鸟!”
钟离山手下这些山匪,没有一个是孬汉,本来就不愿在京城这种憋屈地方受人掣肘,此时听陵洵提议,个个摩拳擦掌,恨不能仨瓜俩枣地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一路杀回他们的清平山老巢。
作为首领,钟离山自然是想得更深一些,乱象初现,尚且还有钻空子的机会,等凉州兵和朝廷真的卯足劲对峙起来,京城必定如铁桶一般,到时候莫说出城,会不会断水缺粮地饿死在这里,或是被当做壮丁抓去守城,都是未知。
再者,大夏朝风雨飘摇,若是这次一触即发,天下就此乱起来,大好男儿被困在这四九弹丸之地,又何其抱憾?
钟离山深深看了陵洵一眼,大巴掌用力在他肩膀一拍,也没说什么,便已提着刀率先往西南城门方向开去,众匪自然跟随其后。而陵洵,却在动身之前又回头望了一眼穆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