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大人!”官差头目向车厢内望了一眼,见白发苍苍的老司徒倒趴在座位上没有反应,登时血流上涌直冲大脑,“咤”的叫了一声,喊道;“大胆妖师,竟敢残害朝廷命官!速速将此贼拿下!”
明明只是昏睡,眼见着就被传成了横死,世人对阵法师闻之色变,多半也是因为这样的道听途说。
陵洵虽然得了那灰衣人秘法,膝盖筋骨活动已经不再疼痛,但毕竟没有好利索,身手不比平时迅捷,勉强抗了片刻,渐渐力有不支。
官差头目持刀横立在巷口,心中窃喜,估计十有八九这阵法师就是昨天晚上那些闹事的叛贼之一。为了独吞这功劳,他也没有派人去叫救兵,眼看这阵法师身上中了几刀,反抗的动作越来越迟缓,他打了个手势想要手下的兵合围而上,哪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就在他以为能将陵洵就地拿下时,忽然凭空而降数十人,反将他们围起来。
这些人各个身法不俗,一击一个准,专门往人后脑勺上敲,士兵一个接一个倒下,不多时战局逆转。
官差头目见状况不妙,本想偷偷溜走,谁知双臂忽然一疼,竟是不知什么时候被一个少年近身,将他制住。
“大胆!你们是什么人,皇城根底下对官差动手,想造反吗?”官差头目一边挣扎一边恐吓。
然而反剪着他两条臂膀的少年不为所动,板着脸不咸不淡道:“不要出声,否则打晕你。”
“呸,你这兔崽子……”官差头目自然不会示弱,正要再骂个痛快,却见少年忽然提着他往后倒退几步,再猛地向前面的墙壁冲去,那官差瞳孔紧缩,还没来得及憋出一声惨叫,只听砰的闷声一响,官差两眼一黑,啥也不知道了。
陵洵以手刀敲昏一人,刚好向方珏这边瞥了眼,挑眉啧了一声,“方珏!告诉你多少遍,以后敲人闷棍要用手,这么对着墙撞,好人也要撞成弱智,更何况这小官差本来就不聪明,你知道他娶媳妇了没,万一撞傻了打一辈子光棍怎么办,当心他一辈子扎纸人诅咒你。”
方珏才不理会陵洵这一竿子没用的屁话,反而觉得这官差看着比他脑子灵多了。见官差头目蔫软下来,方珏两手换一手,并没有真的完全将人松开,腾出的那只手向后腰一摸,变戏法似的抽出一根皮绳,三两下将人捆结实了,才丢在一旁。
等最后一个兵卒也被打昏,这些人训练有素地一人背起一个官兵,又有人熟练地上前驾驶司徒府的车马,很快撤出巷子,一路就像游鱼入海,在错综复杂的巷子里没了踪影。
空荡的巷子里,除了一块素白手帕被孤零零遗落在墙角,连半分打斗的痕迹都看不出来。
不多时,有微风吹过,将这一方白帕轻轻卷起,最后被一只修长的手捡起来,收进袖中。
“风爷,这些人就关在这里?他们可能用不了多时就要醒过来,到时候发出声音,恐怕很快就会引人注意。”
这是一间半旧的院落,若不是院中横七竖八倒着被五花大绑堵了嘴的官差,看起来完全就是一间平凡无奇的民家后院。
此时站在陵洵身边说话的人,是个看着十分稳重的青年,名叫唐旭,负责锦绣楼京中一切明庄暗庄的事务,很得陵洵信重。
“就关在这里吧,也不用留人看管,京城人马这次全都要撤走。你们的东西都打理好了吗?”陵洵站在院中,半脱了上衣让方珏给他处理刚刚打斗中不慎留下的刀伤,血啦啦的肉口子被浇上烈酒消毒,嫩白的皮子下肌肉都虬结在一起,他却愣是连眉毛都没皱一下。
“事先得了风爷指示,早就备好了,锦绣楼在京中的铺面五日前就已经关闭,布匹绸缎尽数脱手,兄弟几个的家小也提前送出城,只是宅院财物变现所需时日略久,尚未来得及运出城,只装了车马在西城驿候着,也实在没想到封禁来得如此快。”
陵洵点头道,“都是兄弟们辛辛苦苦赚的钱,必须带上走,省着便宜了那些龟孙。”
“可是……车马目标太大,眼下又是封城……”
陵洵大咧咧一摆手,“这你们不用管,我们现在就往西南城门去,一切已经打点好了。”
唐旭闻言一喜,冲陵洵叩首,“劳烦风爷费心,属下这就去安排。”
众人立刻行动,满院子的人很快走了一个空。歪在鸡窝前的刘司徒率先醒过来,瞪着一双比鸡窝里老母鸡还要圆溜的老眼,怨念地盯着陵洵,好像陵洵掘了他家祖坟。
陵洵毫无压力地从刘司徒面前走过,末了,还将院门反手带上。他裹上黑纱斗篷,正准备和众人往西南方向遁走,顺手往怀里摸了一把,却没摸到那块白色锦帕,不由微惊,再将身上逐一摸个遍,才意识到锦帕已经遗失,顿时难受得像有人拿铁铲子从他心肝上挖肉。
他阵术水平不高,一般在布匹上加阵法,也就是能冬暖夏凉,最厉害就是吸个汗散个热,费尽吃奶的力气,拢共就弄出这么一块哄人睡觉的小手绢,还有一块帮助他偷鸡摸狗的黑纱斗篷,一黑一白并称“无歌二宝”,如今丢了一样,简直像丢了亲儿子。
“你们先去,我随后就和你们会和。”陵洵吩咐其他人,又将刘司徒的玉佩交给唐旭,“将这个拿给城门官看,他会放你们出去,务必在刘司徒他们被人发现之前将咱的银钱米粮运出去。”
陵洵转身疾走,走了几步发现方珏一言不发在他后面跟着,于是挥袖子,哄猪一样往回撵了撵,“唐旭一个人我不放心,你跟着他去。”
方珏两只眼睛,一只闪着“我”字,一只闪着“不”字。
陵洵又急又气,最后不得不使出杀手锏,“你要是不听我的话,回头我就给你和方珂刻生辰牌,让他做哥哥,你做弟弟。”
这算是戳中方珏死穴,只见少年呆了一呆,最后涨红着脸跑了。
陵洵甩掉尾巴,很快摸回原来的那条巷子。其实去而复返是件十分危险的事,这附近不少民居,若是刚才听到打斗去报官,官兵只怕要将这附近围成一张罗网,可他又实在舍不得那块锦帕,因而抱着侥幸心理偷溜回来。
巷子里空无一人,陵洵来回找了两圈,也没找到锦帕,正准备泄气地离开,耳朵一动,忽然听见脚步声。
他立刻警觉起来,摸到腰间的匕首,看向脚步传来的方向。
终于,来人绕过巷口,现出身来。
幽深古巷,逆光而来,只见那人瘦高笔挺,身穿广袖宽袍,飒飒似有出尘之意,待走近了,看清楚五官,就会发现他年纪并不大,大概只是比陵洵年长五六岁,可那举手投足之间流露出的沉稳内敛气质,却远不是陵洵这种脱兔能比的。
陵洵不由看呆了,仿佛一头扎进那双如水若星的清眸中,噙着浅笑的薄唇勾起的那一角,好像变成了钩子,直接钓住他的呼吸。
陵洵觉得,若说这天下第一好看的人是他自己,那么这天下第一矜贵雅淡之人,便在眼前。
什么王孙公子绝代佳人,和这个迎面走来的男子相比,统统成了俗物。
不过陵洵只是稍微愣了一下神,便勉强收拾起一颗色心,拾掇出三分警惕,重新握紧了匕首,担心这人看着无害,实际深藏不露。
“我看这位公子行色匆匆,似是在此找寻什么,可是为这一方锦帕?”男子开口,声音如陵洵所预想的那样,好听得让人耳痒。
陵洵看到自己的那块宝贝,心中大喜,正想说什么,却忽然神色大变,见男子身后忽然窜出一个白色光点,拖着长长的光尾,虽然在白天看来并不算明亮,但陵洵很肯定,这就是前一天晚上他看到那些阵法师弄出来的东西,只要碰到人身上,立刻会将人化为灰烬。
“小心!”眼看着那白星子就要落在男子肩头,陵洵想也不想,冲上去一把将人拉向旁边。
刚一触碰到这人的手,陵洵心中便大松一口气。
男子身上显然没什么功夫,甚至随着陵洵这用力的一拉,脚下竟然没有站稳,险些摔倒。陵洵顺势单手一搂,紧紧揽住男子的腰,顿时觉得一阵兰香入鼻,下意识侧头,却见比他高了半个头的男子也恰好看过来,清亮的眸中,映出他的影子。
陵洵的魂儿好像也随着这垂眸一望,被摄了去。
第20章
“往那边跑了!”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显然是一大队官兵正往这边追来。
陵洵侧头一看,发现旁边有一个只有一人多宽的狭窄空间,是两家宅院院墙间勉强留下的缝隙,于是拉着男子钻了进去,将自己的黑纱斗篷撩起,把两人兜头罩住。
很快巷子里便冲出一个面色铁青的人,身上还穿着昨天晚上那些阵法师穿的黑袍,他似乎是受伤了,走起路来跌跌撞撞,时而手掐法诀,向身后弹射出几道白色星火。
刚才那险些将男子误伤的白星火,显然是这人发出的。
阵法师经过陵洵和男子藏身之处时,似乎是有所察觉,侧头看了一眼。
陵洵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这黑纱斗篷连普通人都不一定能糊弄过去,更别说正经的阵法师,生怕这位走到穷途末路的同行要把他们揪出来当垫背,已经做好随时冲出去和他拼个你死我活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