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以防万一,陵洵将所有懂得阵术的人都留在营中,就怕万一自己真的栽进去,大本营不至于被贪狼的阵法师轻易端了。因而跟随他进入谷中的死士全都是不通阵术的普通人,虽然身上穿的战甲和脚上的鞋子都是陵洵让人用阵术改造过的,比普通甲胄军靴保命,却也需要他时时警惕。
陵洵从入谷的一刻开始,便精神高度紧绷,就差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此时晨曦初露,正是乍暖还寒,谷中地势长而窄,最易聚风,陵洵也不知是病了几日,身体虚了还是怎的,竟是觉得冷。
他忽而想起穆九当年在清平山交给他的暖身阵术,正想运转起来驱寒,却又想到,此地是贪狼人地盘,他们孤军深入,难保没有什么突发情况需要他第一时间做出反应,若是分心运转这个驱寒的阵术,可能会影响他的敏锐程度,因而只能又忍下。
就在这时,身后有人为他披衣,低头一看,竟是滚了毛边的貂皮大氅,顿时将那点萧索的凉意隔绝在货真价实的皮毛之外。
陵洵回头看向来人,不禁惊道:“你,你怎么也来了?!”
扶摇笑道:“报了名。”
陵洵表情复杂地看着扶摇,两道好看的眉毛快要团在一起。
扶摇解释道;“家中唯我一人,已无牵挂,是以愿伴将军左右。”
陵洵心说谁管你家中有几口人几头牛,只是如今我连你是人是鬼都不知道,这么跟着我,我心里慌啊……然而这些话陵洵也只是想想,并不会真的说出来,听扶摇如此说,便顺水推舟道:“先生不通阵术,与我犯险,我怎过意的去?况且以先生大才,理应留在营中坐镇。”
扶摇垂眸看向陵洵的眼睛,似乎一眼看透他的违心,不禁勾起唇角,回答得也是理所当然:“在下肯背叛前主,效命于将军,并非因为所谓家国大义,只是仰慕将军为人。倘若将军有失,在下便如浮萍,何处所依?”
陵洵被扶摇说得心里麻酥酥的,见那两道目光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才意识到两人此时站得太近了,急忙退开两步,将貂皮大氅往身上裹了裹,打了个喷嚏,懒得再理他。
扶摇便默默跟在陵洵身后,见陵洵无头苍蝇一样,入了谷便没有章程地东扎一头西撞一下,忍不住提醒道:“据那几个生还的江东兵所言,当时是有一片金光闪过,贪狼军突然停止了攻势,袁公子也不见了踪迹。将军可曾想过那金光是什么?”
陵洵道:“这个自然是想过的,我觉得可能是什么阵术被触动了。”
扶摇却似乎不赞成,摇头道:“在下虽然不通阵术,可也知道,即便是贪狼王亲自设下的阵术,也难以让数十万贪狼军在围剿敌军主帅时半途而废,甚至主动退出攻占之地。”
陵洵渐渐听出来了,扶摇似乎知道一些金光的内情,便问:“那么以先生之见,那金光应是什么?”
扶摇道:“将军既是阵法师,可曾听说以阵术改造物种?”
陵洵点头,“这个自然是知道的。”说完又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扶摇一眼,补上一句:“贪狼贵族常用来传信的雪信哥,不就是用普通八哥改造的?”
扶摇听陵洵有意提起雪信哥,表情竟是波澜不动,“将军知道便好,那么将军可曾听闻贪狼族的圣物?”
圣物?这些野蛮人居然还有圣物呢?
见陵洵脸上茫然神色,扶摇解释道:“相传历代贪狼王即位时,都会亲自选择一只猛兽或是猛禽,当做贪狼族圣物。如今这位贪狼王,因是阵法师,便将他亲自以阵术改造的一只金翅大雕当做圣物。圣物出现,如王上本尊驾临,所有贪狼子民必须如见到贪狼王般跪拜叩首。金翅大雕浑身金羽,展翅可达千丈,遁如闪电之快,所到之处飓风四起。听那江东兵的描述,倒是很像金翅大雕现身。”
陵洵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心情挤兑扶摇为何如此了解贪狼族了,只是脑中灵光一闪,下意识抓住扶摇的手:“所以你的意思是,袁熙……其实是被那什么金雕带走了?”
“是金翅大雕。”扶摇纠正。
“管他什么翅膀!”陵洵不耐烦挥手,“你只管告诉我,该如何找到这金翅大雕的踪迹!”
扶摇深深看了陵洵一眼,道:“金翅大雕乃贪狼王以阵术所造,好恶皆效仿其主。若想要将它召唤来,必定以贪狼王所爱之物做引。”
第127章
穆九所爱之物?陵洵倒是愣住了,一时间竟是说不出来。两人成了一场荒唐可笑的姻缘,似是而非地相伴几年,看着好像亲密无间,然而他却不知道他真正喜欢什么。
喜欢下棋?可他或许只是为了研习阵术。喜欢看书?可他研读的也终究是兵法治国之类的典籍,以此为刀俎,只为筹谋,难说是发自内心的喜欢。而穆九情绪又鲜少外露,根本不会让人知道喜恶,陵洵仔细回想,竟是半点头绪都抓不到。
“他喜欢什么?”陵洵望着扶摇那张和穆九一模一样的脸,喃喃自语。
陵洵只知道穆九有进夜食的习惯,可是这么多年,他竟连他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甚至从来没有试图去了解。只因两人在一起时,都是穆九迎合他。他又想到生辰那晚穆九亲手给他做的长寿面,不管真心还是假意,可他终究是亲手做了。而他竟连他的生辰都没有问过。
心里像是漏了个洞,将盛满爱恨痴缠的沙缓缓漏出,让陵洵心里发慌,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一个他以前从未留意的问题——
在他和穆九的相处之中,他似乎总是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的顺从和体贴,然而世间又哪有无缘无故的深情?他不曾在他身上用过心,他对他的那种无微不至的好,便也只能用别有用意来解释。其实扪心自问,在知道穆九就是他恩公之前,他对他又何尝不是抱着暧昧玩乐的心思。
只盯着那花前月下的誓言,在意他几分真心,可他又何尝柴米油盐,对他嘘寒问暖?
陵洵唇边忽然扯开一丝自嘲的笑。觉得自己的怨恨着实有些不够资格,他的一场自私自利的贪图宠溺,换他的一场刻意伪装的逢场作戏,也着实公平。
“喜欢什么?”陵洵又看着扶摇问,似乎也没有想要等到答案,只是垂了眼睫,轻声道:“我并不知道……”
扶摇自然是不知道陵洵心中所想,只是察觉到他脸色不对,问了声;“将军?可是不舒服?”
陵洵胡乱抹了把眼睛,摇摇头,“无事,可惜这个法子是行不通了,我与那贪狼王并不熟识,又如何知道他所爱之物是什么,不过既然先生已经提到金翅大雕,那么大一只飞禽在落霞谷出没,总要留下点线索,让下面的人留心鹰爪痕迹。”
扶摇在陵洵提到他与贪狼王不熟悉时,嘴唇有些绷紧,然而在看到陵洵微红的眼眶时,却怔了怔,终是在陵洵看不到的时候微叹一口气,走上前跟在他身边。
陵洵情绪只是短暂的失控,便迅速调整回来,专心在谷中探寻金翅大雕的踪迹,抱希望可以用这个办法找到袁熙。他此行将两个从落霞谷生还的江东兵带来,让他们指引道路,找到当初袁熙失踪的位置。
“将军,就是那里!我家袁公子便是在那片土坡上没了踪迹的!”即将行至一片两边峭壁嶙峋的峡谷,江东兵指着前方激动地喊起来。
陵洵却已不需要他们说,因为空气中有血腥和恶臭味传来,再向前几步,便能看见满山谷被乱箭射死的江东兵。隔了几天,尸体已经发臭腐烂,这般曝尸荒野,惨烈得有些触目惊心。
想到袁熙也可能是这些尸骨中的一员,陵洵只觉得心脏紧缩,胃里翻腾,险些一下呕出来。扶摇在看到战场时不禁皱眉,眼中闪过一抹无人察觉的冷色和杀意。
“将军,这附近地面和树木枝叶上皆有浮沙,似是有过一场大风!”
“将军!这边石壁上有像是猛禽爪印的划痕!”
“将军!这里有一片金色的羽毛!”
随着下面的不断禀报,一条条线索联系在一起,印证了江东兵和扶摇的话。
陵洵此时再也顾不上谨慎,他抽出长刀,在地上画了个极其繁复的符文,竟是要召唤出范围不在方圆十里之下的守护阵。扶摇见状忙上前拦阻,“将军不可再动用阵术!”陵洵早就急红了眼,哪里还管扶摇在耳边叨叨什么,拂开他的手,继续用刀尖刻画符文。
为了提高找人的效率,陵洵不能再放任这两千人聚拢在一起,必须分散开行动,然而分散意味着风险加剧,在这贪狼人随时可能杀个回马枪的地方,这些不通阵术的普通士兵离开他的看护范围,恐怕难以保证安全。因而他必须要先设下范围足够广的守护结界,才可让人分头去找袁熙。
“将军想要唤出守护阵结界,不过是为了让人散开寻找袁公子,倘若在下有办法立刻找到袁公子,将军能否保证不再施术?”扶摇竟是在陵洵一言不发的情况下,立刻猜出他的心思。
陵洵动作终于停下,有些怀疑地看扶摇:“你说的是真的?”
“或可一试。”扶摇没有给出确切答案,不过却给了陵洵一个接受他的理由,“即便将军现在立刻命人分散开去寻找,这偌大一个山谷,又岂是那么容易找出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