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是孔善的人,自然不乐意让卫诚同薛纹枢走得太近,那六皇子对卫诚的心思瞎子都能看出来,真被这卫诚迷得丢了魂儿反过来去坑他家大人可就遭了。
“无碍。”
卫诚执意要撩开帘子瞧瞧,赵大也不能强拦,安抚住马儿任卫诚撩开帘子钻进去。
“咳咳……咳————”
因着新鲜空气的灌入,马车里温度下降了些许,原本熟睡的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外人只听得见浓痰在喉咙处上下活动的“呼噜”声,耳朵里也似钻进了一团稀泥恨不得立马抠出来。
“咳————”
“薛纹枢”撑起了身子,一旁伺候的哑女翠巧细心地将蓝底青花的盂盆凑过去,那人接着又咳了几声,直咳出一口带血的浓痰吐在了盂盆里才脱力般躺了回去。
卫诚从头看到尾,却没再往前走一步。翠巧看着是觉着这个男人细心,竟然坐在车帘子那处拿后背替薛纹枢挡风,可是逼痰逼出内伤的李丰杨却是骂了纹斛一句“猴儿精”。
还真让那小子料中了,卫诚这厮不会做任何对自己有害的事,他越是表现得病入膏肓,他就越是不愿意接近。
小病怡情,可缠绵病榻之人只会让卫诚觉得恶心,尤其是当他撞见了如此不雅的一幕。
“今日的药可按时吃了,怎还会咳得这般厉害?”
李丰杨躺下去装死,卫诚只好问翠巧,可问完才想起来自己问了个哑巴。
也不知纹枢为何非得指明要这个哑巴。
主仆两个皆不搭理卫诚,他自己也觉没趣。马车内部一股难闻的药味萦绕不散,他总觉着这里头还飘散着刚才那口带血的痰的水汽,浑浊,肮脏,下*贱。
“好好照顾薛公子,他若有什么差池你也不用再活在世上。”
卫诚撩了句狠话便迫不及待地钻出了马车,翠巧规规矩矩地跪地伏身,直到他驾马离开了才支起身子,继续乖巧地坐回李丰杨身边。
同样是兄弟,这薛纹枢的命却是比薛纹斛那个短命鬼好上许多。
翠巧愤恨地想着,至今仍不能为自己落下的终身哑疾释怀。
真是个扫把星,喜欢他的人成了个经常失忆的傻子,同样身为皇子却要替另一个去死,自己只不过伺候了他几天,竟也被连累得叫孔大人灌了哑药。
哪像薛纹枢,孔大人各方奔走助他复国,就连英武不凡的卫将军也……
小丫鬟俏丽的脸上蒸腾起一抹红云,也不知想到了谁,双眼竟隐隐透出些许春*意来。
**
“你们怎么才来!”
纹斛睁开眼,浑身糊满泥浆,除了两颗眼珠子和嘴巴因刚才的活动露出了来之外,其余部分全被半干的封陶裹住。
卫宁收了墨心,第一个冲向纹斛,其余人透过卫宁用蛮力砸出来的入口看清楚内部情况之后,也陆续下到了墓室之中。薛氏传至末代已不似从前那般财大气粗开山造墓或是平地磊山,对于帝王而言,安放棺椁的主墓室甚至能用寒酸两个字来形容。
老皇帝是穷死的,身为前朝遗属的孔善怎会不知道这一点,但凡能拿出一丁点儿钱粮他们也不会败得这般彻底。
迂腐不化,宁愿亡国都不肯挖老祖宗坟里埋的东西来救急,活该把江山拱手让人。
孔善嘲讽地环顾四周,随行之人已经开始抱怨这里的寒酸,甚至于开始怀疑这儿到底是不是真的墓室,皇帝的地下宫殿怎么可能只有这点儿陪葬品。
唯有孔善,第一个发现了不寻常之处。
“怎会只有你,佛头他们呢?”
纹斛如今的模样甚是狼狈,整个人仿佛从泥沼里捞出来的一样滑稽可笑。孔善虽然因连日赶路添了些风霜尘土,可对上纹斛却还是体面至极。
他很享受这样的差距。
“我当时一直闭着眼睛,哪儿敢睁开看护灵人的动向,你见过死人睁眼的?”
纹斛没好气地顶了回去,孔善却并不在意他的态度,反而是将目光落在了卫宁身上。
“你想做什么。”
纹斛满脸戒备地将卫宁往自己身后藏,孔善眯着眼睛笑,
“我只是想请卫兄弟帮个忙而已。”
伸出一根指头,轻轻点了点墓室正中心的棺椁——
“卫兄弟,请吧。”
卫宁不看孔善,只仔细观察纹斛的反应。
“该来的始终躲不过——横着劈罢,好歹别伤了他的脑袋。”
得了纹斛的许可后,卫宁收敛起周身的戾气,乖乖拎着墨心往棺椁走去,墓室里光线并不足,除了那个破洞照射进来的月光和两根火把外,没有任何光源,人在漆黑之中总免不了紧张,更免不了疑神疑鬼。一开始所有人都盯着卫宁,毕竟这才是他们搏命的最终目的,可是当时间拖得越久,越觉得……这黑暗好像会啃噬人。
阴风起,冷汗陡增。
“嘶——我怎么突然觉得有点儿冷,这里头该不会有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吧。”
“闭上你的臭嘴,我们人多阳气盛,就算有脏东西也不敢过来!”
嘴上强撑,心里却还是害怕的,活人天生就有对往生者的敬畏,更别说这位往生之人还是真龙天子。如果不是被逼到极限,他们也不会想发死人财。
这可是要损阴德的。
“你当时可听到了什么异动不曾?”
孔善不似旁人那般敬鬼神,他现在所担心的不是死人,恰恰是该死却没死成的人。
“你是说佛头他们的动向?”
纹斛一边抠着身上的泥巴,一边说,
“倒是听见了他们往左边走了过去,不过你也看见了,这间墓室是封闭的,根本没有进出的门,我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去了哪里。”
主墓室留给薛氏,护灵人不想用自己的血脏了这边也在情理之中,可没见到尸体孔善总不安心,一切都进展得太顺利,顺利得让人觉得不真实。
“咔————”
恍惚间,墓室正中心的棺椁被卫宁一剑劈了开来,他臂力惊人,竟凭借着一己之力推开了外头的石棺,再来便是三层木棺,最后才是那传说中的“藏宝图”。
金棺现,所有阴寒之气全都感觉不到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就算被鬼缠死,也总比活活穷死好。
除开在洞外把风防守的十人之外,墓室之中连同孔善在内的四十三人皆瞪大了双眼,这座金棺并不仅仅凭借着本身的光芒透进人心,更多的,是希望。
是掘出薛氏蒙尘的宝藏,招兵买马,建功立业光宗耀祖的希望。
“快推开啊,还磨蹭什么!”
已经有人按捺不住跑上前去要将卫宁挤开推开这最后一层面纱,可就在此时,墓室之中仅有的两个火把突然同时熄灭——
“鬼,鬼啊!”
突来的黑暗让所有人都陷入了恐慌之中,不断有惨叫声响起,空气之中,渐渐透出一股令人恐惧的尸臭味……
“是护灵人!”
从灿烂前途的美梦之中惊醒,人们这才想起了那最可怕的恶鬼——传说中的活鬼。
“啊——!”
“救命,救——啊——!”
墓室之中乱成一片,哪怕一开始设想过无数次,真到了生死关头,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一切部署都显得苍白无力,人们忘了自己身怀的绝技,一心只想缩进黑暗之中捂住口鼻不发出丁点儿声音,却忘了护灵人本就没有眼睛和耳朵,他们是鬼魅,光凭生气就能判断闯入者的位置。
在慌乱的人群之中,孔善却抢在所有人前面冲到了近在咫尺的纹斛身边,紧跟其后的就是时刻跟在他身边护卫其安全的蓝衣人。
卫宁不会救别人,可他绝不会放着薛纹斛不管。
孔善打定主意要跟在薛纹斛身边,越是此时他越希望薛纹斛能死得慢一点,只有他还活着,卫宁才会拼死保护他。
他若死了,薛纹斛也别想独活!
孔善在进入墓室之前就做好了最好的打算,他知道一旦碰上护灵人,他带来的这群人根本不可能胜。
他压根儿没想过赢过他们,只不过是想拖延时间罢了。
孔善发狠地抓起纹斛的手往棺椁所在的方向跑,有纹斛在,卫宁自然会替他挡下致命攻击,他现在什么都不需要,只需要看一眼藏宝图!
几乎是耗尽了这一生所有的勇气,孔善将最后的赌注压在了卫宁身上。紧随其后的蓝衣男子不断负伤,直至倒地不起,而他却连看都未曾看一眼,他的眼里只有那近在咫尺的荣华富贵。
他孔善是不世之材,是国之栋梁。
薛氏亡了国,活生生埋没了他的才能,一定要为此付出代价!
这些财宝,就是他们付出的代价!
衣衫被风刃划破,发髻被刀剑割散,最后刺向心窝子的那一剑——
“铿————!”
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响起,孔善紧绷的神经终于一松。
他赌对了。
心里有了依傍,孔善越发卖力地向前冲,纹斛被他拉扯得东倒西歪,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勉强跟着,这些孔善全然不管,近了,近了,那是他的——他的万里江山!
“推啊,帮我一起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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