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九歌留了个心眼,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男子,发觉他竟然身着玄色布衣,由于染制十分麻烦的缘故,古时的布料一般都以颜色深浅来定价,就比如说楚九歌总喜欢穿着素衣,并不是因为他是个琴师,喜欢白衣飘飘的谪仙人的形象,而是因为穷,只能买得起最便宜的白布。
可是这个人……
楚九歌实在是不感觉他像那种身份显赫的人,即使长发高高的梳起马尾,看起来有一种武者不怒自威的气质,但楚九歌还是先入为主的感觉,这个人脑子不正常。
不过话说回来,楚王柯脑子也不正常,世间总要有一群智障的,让他碰上几个也无可厚非。
只不过他并不期待罢了。
面对楚九歌的厌恶,黑衣男子并未表态,脸上的表情也很是生硬,就像盖了一张□□一般,一颦一笑,喜怒哀乐都不是他自己的。
楚九歌知道这肯定不是个善茬,家里有钱,脑子又不正常,肯定用不了多久,这人家里就要差人来寻他的,要是被发现自己和他混在一起,还不要惹是生非?
楚九歌暗觉不妙,迅速穿上衣服,就要开门找小二将这人扔出去。
不过当他回头面向屋门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刚刚的异样感究竟指的是什么。因为这个男子,并不是从门进来的,而是窗户。
他刚刚来到这个房间,对布局不熟悉也是情有可原,何况背对着屋门坐在浴桶里洗澡,只会减少他的方向感,而那时候他又没多想什么,自然忽略了这码事,现在猛然想起,顿觉冷汗直流。
楚九歌想到这里,一下子就慌了神,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啊,毕竟他这个弹琴的,以前没遇上过这么麻烦的事啊。
再次望向黑衣男子,他依旧是垂首喝茶,楚九歌暗自松了一口气,这人似乎也没有要伤害自己的意思,不过不走正门这一点,就算是痴人也要有理由的,或许他不能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
不过显然,楚九歌是不想掺和进各种乱七八糟的事的,他只想找个安稳的地方过着安稳的生活,若非如此,他也不会离开凤鸣山,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赶紧脱身。
正当楚九歌四下张望,瞄着自己的行李在哪里,应该是怎么个路线去拿,才能以最快速度离开房间的时候,黑衣男子开了口:“你就不怕么?”
“怕有个屁用,老子虽然不怕死,但也不想死。”话一出口,楚九歌就知道自己被套路了,原来自己的心思对方早就一清二楚,这么看来,显然黑衣男子不是个智障,那么事情就更加难办了……
楚九歌才离开凤鸣山没多久,在途经的第一个珂国境内发生这种事,显然是出师不利,而距离严国,还需要经过两个国家,他又不是孔子,没事闲的喜欢周游列国,万一一个不小心把身家性命交代了,那他做的这一切究竟有什么意义?
“我们并不是第一次见面。”黑衣男子再次开口,这让心神不宁的楚九歌更加焦躁,强装镇定的走到古琴边,努力使自己的声音不颤抖:“谢谢,如果你喜欢我的琴声,请多赏我几个铜板。”
楚九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恐惧,究竟是对未知前路的恐惧,还是对遗忘过去的恐惧?亦或是二者都有……
楚九歌知道,他必须尽快从乱七八糟的思绪中挣脱出来,否则他很有可能掉进一个预谋已久的陷阱,这是他的直觉告诉他的,可并没有依据。
楚九歌心里非常明白,在他被封存的记忆中,肯定有着不可告人的惊天秘密,只是他不愿去这样想罢了。
黑衣男子站起身,凑到楚九歌面前,眼神凌厉而恐怖,带有些许逼迫的意味。“你明知道我的意思。”
楚九歌更加晕头转向,他比较讨厌二人之间的距离,于是后退几步,扬起下巴,是自己可以尽量平视这个高自己一头的男子。
楚九歌知道,论气力,他是敌不过习武之人的,论气势,他也压不过受高等教育的人,可即使人穷,志却不能短,人活一口气,他也并不畏惧死亡,因此,绝不低头。
“你这副样子和六年前根本一模一样,像极了常凌歌那个诡计多端的卑鄙小人,我以为让你离开是非之地就能改变你的脾性,看来真是我小看了你。”
黑衣男子一字一顿,咬牙切齿,似是要将楚九歌撕碎一般的怨恨。
楚九歌不知道这个男子是如何知道常凌歌的事情的,但这总归说明,他到目前为止所经历的一切都是能够串起来的,而他也终于明白,当时常凌歌看似迫不及待的对他和盘托出身世的原因了……仅仅是为了逼走他。
逼得他浪迹天涯,究竟是发觉到凤鸣山已经不再安全,所以让他出去避难,还是因为时机已经成熟,必须放出他去为常凌歌做事呢?
楚九歌越来越感觉事情早已超乎他的想象。他狠狠的摇头,试图从中搜索出一些关键的线索,可这样的行为除了带来眩晕以外,只有空白一片的记忆。楚九歌抚着额头,想逃,却又明知逃不掉。他早就是笼中之鸟,却一直天真的以为狭小的空间即是整片天空,就如井底之蛙。时至今日,笼中的空间也在不断缩小,欲图将他困死其中,他到底该如何脱身呢?
“你……是谁?”楚九歌蒙头的发问,随机补充道:“或者问你口中的那个‘我’是谁更为恰当?”
黑衣男子的脸上立刻露出一种难以置信的表情,一把抓起楚九歌的领子,质问道:“常凌歌那个小人对你做了什么?!”
不知为何,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楚九歌已经一点恐惧的情感都没有了,反而过于镇定的有些偏于麻木,显得呆愣愣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就连楚九歌自己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只是潜意识在告诉他,没有危险,也没有意义。
楚九歌简直要举双手投降,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现在真的有些后悔,离开凤鸣山的时候没有找常凌歌问清楚。当时他离开,完全是为了自保,现在却反而陷入危险之中,多么可笑啊。
见楚九歌这幅样子,黑衣男子也放松了手劲,楚九歌渐渐站稳了身体,才转过身体,从黑衣男子的手中抽出衣领。
“你认错人了,我虽然认识一位常凌歌,但他并不是什么卑鄙小人,而且早已隔世隐居,我和他的关系也并不近。”说着,便坐在椅子上,用干布仔仔细细的擦拭着古琴,由琴身,至琴弦,手法柔和的拭去每一寸尘埃。
“你当真不记得过往?”
“我与你素不相识,为何说谎?”
二人就这样无声的僵持了许久,也不知过了多久,楚九歌缓缓站起身去浸湿干布的时候,才猛然发觉,房内已经只剩他一人了。门户全都关闭整齐,要不是桌上喝剩了一半的茶盏,他或许真的会以为,那是自己刚刚做的一场梦。
黑衣男子离去了,那种紧绷的压迫感也随之消失,楚九歌失力的瘫坐在榻上,仿佛他所熟知的世界早已离他远去。
楚九歌努力的回想,却丝毫不能回忆起过往的一丝一毫,脑海中满溢的,只有日复一日靠弹琴维持生计的平凡生活,索然无味,却又甘于安定。
他从未奢求荣华富贵,却还是被夺走了一心追寻的安稳,现如今,他已经没有了退路,若是折返回去,找常凌歌问个清楚……
楚九歌感觉自己似乎太过单纯了,因为,人是一种狡诈的动物,这世间,能觅得几人对你真心真意呢?
自嘲的笑笑,楚九歌默默的望着桌上的古琴。
那是他唯一能够聊以慰藉的朋友了,时至今日,恐怕能随他上穷碧落下黄泉的,也就只有这把古琴了。
楚九歌的内心是恐惧的,不为自己是孤身一人,也不为自己是失心之人,只为已经暗暗感受到的,即将到来的天下大乱……
楚九歌知道,这将会是一个不眠之夜,即使有着温暖的床铺,他也因为不速之客的来访而全无睡意。
唤来小二端来一壶清酒,斟满杯盏,望着窗外的明月,沐浴着清风,一饮而尽。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楚九歌轻笑,他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醉意了,在这种时候,不知为何,他只想吟这一句诗。
当年从激痛中清醒的时候,他的大脑一片空白,面对身边的古琴,手指却像受什么指引一般,能够悠扬的弹奏出一曲《花间辞》,随之附吟这句诗。
或许这是过往云烟,留给他的唯一记忆吧。
人生最大的悲哀,莫过于悲惨的遗忘。
第4章 ·第四章·波澜不惊度贺兰
楚九歌离开珂国,进入楚国境内的第三天,珂国就再次发生灾情,热病迅速传播,百姓民不聊生,横尸遍野,疫情严重,无奈之下,在推迟了半月之久后,珂王终于无可奈何的低头,降服于南国,珂国不攻自破。
而南君恣睢也笑纳了这片伤痕累累的土地,然而在他接过了以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派遣装备齐全的军队进入珂国,屠杀所有病患,并将未染病的百姓带至边境隔离,大规模填埋死尸,并封锁了原珂国的土地,防止疫情继续传播。
楚九歌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第一反应是庆幸自己没有染病,并且早早的离开了珂国,其次便因南君的暴戾而感到不平不满。即使不是自己的子民,可既然珂王已经降服,又何必屠杀这么多人?为何不是派大夫去治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