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顾白抱了他的腰将他移到披风上。
江楚生换了个地方坐,虽然好受些,但也没好受太多,因为江顾白方才几乎把他打横抱起的缘故,面色很是不虞。
“你都到了这个地步了,难道还在乎这些小节吗?”江顾白看出他的心思,着实有些无奈。
江楚生垂下眼,淡淡道:“你不是说要走了么?走吧走吧,快点走。”
江顾白却是一屁股坐到了他的身边,道:“我等会再走。”
江楚生眯起了眼睛,很是不善地盯着他。
“你在试探我。”江顾白很肯定地道。
江楚生冷笑一声,道:“我试探你做什么?”
“你方才故意说些戳我良心的话,又故意想要激怒我,你想试探我的底线,试探我对你的心思,看看如何利用我,达到脱逃的目的。”
江楚生的目光闪了闪,“是么?我怎么不知道?”
江顾白侧头看他,认真道:“你被关得不久,连三个月都没到,不过才一个多月,一个多月,磨灭不了你的脾性,也无法让你的理智消失,让你变得冲动。”
“说得你好像很了解我似的。”
江顾白看他一眼,扭头,“我自然很了解你。”
江楚生眯起了眼睛。
“我若是不了解你,我又如何,根据你的好恶,叫你不要这么快处理掉我这枚棋子?”
江楚生瞳孔微缩,竟无法反驳。
第三章
其实,在最后一个法王被他杀死之时,江顾白就已是废子。江顾白为何会存在?无非是因为江楚生想要让那几个有异心的法王以为他武功未成,放心作乱。法王死后,江元白也被他抚养了好一段日子,为何没想杀了江顾白呢?
因为他平凡,因为他没有威胁力。
他二十五岁寿辰时,教中上下都为他祝寿,江顾白和江元白坐在他左右手边,当时,左护法酒醉失态,取笑了一句,道:“教主如此风采,如此英豪,这两位少主,刚好一人继承了一半,大公子继承了文,二公子继承了武,大公子面如冠玉,娴静如水,而二公子气度风流,翩翩少年……”
一阵哄堂大笑,左护法虽然两个人都夸了,但是江顾白的文采并不是很好——他本就有意藏拙,不愿让人以为他资质卓越,加上中元教内尚武比尚文厉害得多,左护法说江顾白面如冠玉、娴静如水,分明将他当个女子夸,再好一点的说法便是小白脸,轻视之意,可见而出。
为什么教中上下,包括他,都觉得江顾白这人不怎么样呢?
江楚生垂下眼,仔细回想。
想来想去,最震撼的不过是那件事。
古来成亲便早,十三四岁娶妻生子的男儿大有人在,江顾白一向不怎么近女色,十六岁时,教中送女子上门的就多了起来。
江顾白一向全部推拒,不卷入教内派系之争,然而,有时候下头的人将送礼缘由说得滴水不漏,江顾白没法子,最后便说自己是断袖。
断袖分桃,这事并不如何出奇,教中上下听闻,暗以为江顾白更爱男子,要传宗接代,等他玩够男子再说便是,于是一溜烟地,又全部改送男子,有些人甚至从中原花大价钱买进花魁、从人贩子手里买来貌美少年。
江顾白不厌其烦,便直接宣称,他不但是断袖,而且偏爱后庭之乐,他喜欢被人压,而现在还没找到合心意的,让他们不要多管闲事。
此事传到江楚生耳朵里,江楚生虽觉怪异,但也不过皱了皱眉,形式上生了场气便由他去,底下人大多熄了心思,偶尔有几个想要去中原抓几个年轻力壮的侠客来,但因为此事对江顾白存了轻视,觉得江楚生不会重视他,便也没真的做。
他敢那么直白地说,是因为他真的断袖,还是因为……不过是借口?
江楚生忽然觉得有趣了起来。
“我要走了……”江顾白许久也未听到他说话,以为他也不想和自己说话。站起身,将那大盒子收拾了,拎着盒子便准备走。
江楚生见他给自己擦身体的酒坛还有水声作响,不由道:“酒留下。”
江顾白看了眼他的伤口,皱眉道:“不行,你不能喝酒。”
江楚生皱眉道:“这点伤,不碍事。”
“四肢都断了,怎么叫这点伤?”顿了顿,江顾白终是想起江楚生从前放纵大饮的模样,“等你好得差不多了,我再给你带好酒来,你放心,到时候带的酒,定比现在的好。”
江楚生闻言,略略一笑,“江教主可要言而有信。”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江楚生笑着,笑着看江顾白走出牢房,等他的身影消失后,他的面色却沉了下来,眯起眼睛,眼中思绪各种,不知道在想什么。
老狐狸……
走回自己的屋子,江顾白把盒子放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素心见他回来,连忙上前替他把东西收了,扶他坐下,担忧地拿起手帕为他擦汗,道:“怎么了,教主,你为何出这么多汗?”
“你说,这世上厉害的人物,是不是都是说些简单的话,就能左右他人的情绪的?”
“教主是说,那位?”
江顾白自嘲地道:“他三言两语就能叫我心中的愧疚小而化大,由此可见,他揣摩人心的本事实在厉害……”
素心忍不住道:“既然那位如此……教主你难道真的要任他……”
江顾白摇摇头,道:“养子杀父,于礼于义不合,他现在已是被拔了爪牙的老虎,我没有理由杀他。”
“教主终究心软。”
“他没有对不起我,而且……”江顾白忽然止住了话头,其实,不杀江楚生,除了江楚生养育他一场外,还有一个原因。
江楚生琴棋书画皆通,五行奇术上也有很高的造诣,他能赏花品茶,种草自酌,若不是中元教教主,只怕会是个数一数二的风流人物——其实,他当教主时,也已是个风流人物,正道中人虽不会口里提他,但是,私下里说几句,也会道几声可惜。
中元教偏于尚武,江顾白无法精通武艺让江楚生忌惮,自然而然,便会偏向文采发展,久而久之,他虽不说,但是腹内通晓的诗书道理已有很多,然而,他没有办法表达,这中元教内,也难有一个人能懂他。
说来可笑,唯一一个可与他论文论诗的,只怕就是江楚生,然而江楚生也不知道他会,从前,江顾白听闻江楚生败了多少狂生时,心中不免羡慕。其实,看江楚生落得如此下场,除却恩义引起的愧疚外,还有惜才而生的不忍。
江楚生这样的人物,若死了,这世上岂不是太过单调?
素心闻言,不继续追问,她端来热水,替江顾白擦手净面,江顾白任由她伺候,等她忙活完了,才道:“素心是否觉得我此举不妥?”
素心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
江顾白缓了声音,道:“虽然我现在是中元教教主,但是,你也知道,这位置我并不想做,素心,你心中,可将我当成以前那个少主。”
素心心头一热,道:“少主……”
低了低头,却是抬头道:“教主,左右护法尚在江南,各地坛主也未曾知晓你代教的事情,那……那位积威甚重,教内服他的多,虽说他现在已成了那样子,教主你继位顺理成章,可是……保不齐便有那心思叵测之人,或因前教主之义,或因自身之欲,前来与你为难,教主你并不占理,虽然害了那位的并不是你,可是,可是你不放了那位,还将他关在暗牢,这本身便是不妥,若是杀了……你还可说他失踪受害,可是,可是这人在暗牢里,世上无不透风之墙,总有人会知道的……”
江顾白想起被自己放出去的那两人,其实周管事之所以不让那两人出去,叫他们好好伺候江楚生,未尝不是替他着想,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然而,毕竟……
江顾白沉吟良久,道:“我记得他在教中的房间里,也有一处暗室。”
素心惊讶道:“教主想将他关在那处吗?”
“暗牢里不是能让人就待的地方,其实,若要折磨他,关他在暗室里,就已够折磨,他独身一人,往日意气风发皆已不见,就当我为他养老了。”
“教主是要与他……住在一起吗?”
江顾白闻言,看她面上担忧,便知道她的心思,“放心吧,他身上的铁链我不会解开,他经脉尽断,而我也对他有所防备,不会被他诱了放他出去,而至于别人……你就伺候我一人便好,他那么大个人了,莫非打理不了自己?等他手脚骨痊愈,便让他自己打理自己吧……”
素心垂下眼,“万一,那暗室,有什么蹊跷?”
“这点我已考虑了,到时候,我会亲手把他的锁链融入墙里,莫说他武功不复,就算他武功恢复,那也难挣脱。”
素心叹息道:“看来,教主先前便已想好了一切。只是,那位戾气很重,教主若被他影响,得不偿失。”
“这个……我让他帮我抄抄书,写写字,再给他些佛经偈语,这样一来,倒也助他化去些戾气,省得他有别的心思……”
素心闻言,竟是一愣,“教主是这么想的吗?”
江顾白点头。
素心暗道,江楚生文采斐然,各领域均有涉猎,道家佛家经书看过的不下三千也有八百,若是抄抄佛经便能化解戾气,他早也就化了,江顾白一番苦心,想得虽好,只怕到时候没有太大的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