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顾白道:“我不向着他。”
江楚生握他手腕的手用力了一些。
江顾白微微皱眉,自是感觉到那痛意,“元白,你杀了他,以后会后悔的……”
“我不后悔!上一次我看见你们两个掉落悬崖,我很难过,但是,难过之中,又觉得痛快,我为你之死觉得难过,为他之死觉得痛快!大哥,你相信我么?我有办法杀了他,却又叫他没机会拉你当垫背。”
江顾白半晌不说话,也不知是意动还是疑惑。
江楚生却是笑道:“元白,你话说这么多,却还是不动手,只怕你现下根本不敢动手。”
江元白面色一变,“你拉大哥当挡箭牌,本就是无耻!”
“我拿顾白当挡箭牌?方才你一剑刺过来的时候,我不是替他挡了吗?反倒是你,一直往顾白身上招呼。”
江元白怒道:“闭嘴!”
“为什么叫我闭嘴?你做的出,自然也不怕别人说,你说我杀你母亲,逼疯你舅舅,你母亲害死了教中兄弟,我也没处死他,她会死,是自己作出来的,你舅舅弘毅太过偏执,心恋你母……”说着,他想到自己爱上顾白也算不合礼数,并且那人与弘毅本不过表兄妹,顿了顿,才道,“才逼疯了他自己,若非你母亲利用他,他会逼疯他自己么?”
江顾白一愣,其实往日的事情许多蹊跷,但他一直没想到一处去,现下一想,那元白的舅舅弘毅长老无缘无故疯了,无缘无故潜伏在武当山,无缘无故将他母亲洛阑珊玷污,而此后,将他抚养,又遇到江楚生,“……不对,当初本教弘毅长老没疯,是不是?”
他之所以认定江楚生是自己的杀父仇人,是因为那时候见到江楚生给了那渔夫金子,渔夫又对自己恋恋不舍,满含热泪……江楚生一剑杀了他,当然是杀人灭口。可是,若弘毅疯了,他遇见本教教主何以能那般不动声色,装作自己就是个普通渔夫?而且江楚生曾经直言,那时并不知道他襁褓中孩儿的身份,只是起疑,所以……
江元白闻言愣住了,江楚生也是一怔,“你猜得倒准……”沉吟片刻,江楚生还是决定解释,否则此事绕来绕去说不清楚,事关江顾白身世,江顾白一定也很关心这个。与其让他猜来猜去,不如直说。“当初元白的母亲是想要报复我,所以才想挑起中元教与中原武林的仇恨,只是,少林僧人不近女色,轻易不允女子上山,所以他们把注意打到了武当,少林武当均为武林泰山北斗,只要武当与我中元教有仇,那么一呼百应,正道武林群起而攻之,也是你……你父母那时候刚好被废了功力,下了山,于是被盯上……”
“武当发现了那尸体是弘毅长老,知道此事与我中元教有关,只是我先前便知道他们预谋,恰好在追查他,杀了他,因而未和武当起太多嫌隙……”自然,嫌隙还是有的。到后来江元白上了武当山,两派之中的矛盾才缓和了一些,江元白冒充他对陆玉弘不轨,一下子又激起了两派仇恨。
江顾白闻言,心中却是一痛,江元白厉声道:“不可能!如果我母亲是害死大哥母亲的凶手,你先前为何不说?偏要在这个时候说,你分明蓄意挑拨!”
江顾白浑身一震,这才发现自己与江元白竟也有血海深仇。然而,看向江楚生,发现他目中竟有一丝忐忑,说起来,此事因他而起,江楚生在武当众人面前说弘毅长老已疯,所以错认洛阑珊为自己心爱女子,那是不希望与武当再起嫌隙,或者,更直白一点地说,不希望与他再起嫌隙。
“大哥……”江元白似有些手足无措,连剑尖也垂了下去。
“他说的,应该是真的。”江顾白低低一叹,闭目道,“可是,长辈的事,原也怪不到你……”
“……闭嘴,闭嘴!”江元白沉默了几瞬,忽地含泪大喊,挥手一掷,将长剑掷出,转身下山,头也不回地奔逃。夜风中似有似无,传来几声悲鸣。
“元白!”江顾白吃了一惊,只觉得他那般心神不定地在山道上奔逃,稍有不慎便要滑下万丈深渊,虽然武当山上山的道路已算安全,可是江楚生带他下山走的是小道,根本不是经人修葺的大道。
“不要追他,我现在的确打他不过……”衣袖被扯,江顾白回头,这才看见江楚生唇色苍白,嘴角似有血迹。
“你……”江顾白睁大眼睛,似是没想到他的伤这么重。江楚生往江顾白的身上倒,江顾白连忙扶住了他。
江楚生靠在他的肩膀上,虚弱地道:“本来这伤,就没办法动太多内力,方才与他动手,伤到心脉……”
“顾白啊顾白,你若是,不带我去找神医,只怕我也,我也没多少日子好活了……”
“怎,怎么可能?”
江楚生微微抬眼,虽是虚弱,但目中凝然,“你愿意我死么?”
江顾白张了张口,闭上嘴,没有说话,但是,他沉默着,没有丢下他去寻江元白。
第十八章
将江楚生背在身上,江顾白下了武当山,往当初的深谷找去,他只知道蔺钦澜在武当附近所住之处,别的地方一概不知。若蔺钦澜为他友人治伤要花十天半个月,只怕……
一路上没有看见滑落的痕迹,想必江元白也已安全。
江顾白暗松了口气,将人带到了竹屋,江顾白依着记忆把当初蔺钦澜提到的药材回忆出来,江楚生本通医理,因而一番调整添加,他把江楚生留在竹屋,自己去抓药熬药,等清晨后去武当山脚集市找到了采办的小童,让他上武当山上向师伯师叔报备。
江楚生的情况很不好,唇色苍白,躺在床上也不起身。江顾白懂些医理,然而把脉时听他脉搏时强时弱,的确是伤到了心脉。更多的,却是诊断不出,大概他所学知识都是来源于书上,实践地却不多,遇到个难的便心慌意乱什么也诊断不出,蔺钦澜又不知去哪里找。
“顾白,你没有跟着元白去,说明你心里还是有我,对不对?”
熬了药端到江楚生面前,江楚生盯着他,半晌也不错眼。
江顾白抿了抿唇,道:“我现在是武当弟子,不可见死不救。”
“顾白心软,偏又害羞。”江楚生了然一笑,顺从地喝了药。
一连几天,江顾白都在他身边看护,江楚生除却三急与净身外起也不起,就躺在床边等他伺候然后喝药,有的时候觉得无聊,还让江顾白和他聊天,江顾白开始不愿意,后来还是心软,觉得江楚生都已这般,他还和他勥实在是不应该。因而对待他温柔了一些,说话也不似从前那么重。江楚生所识渊博,见多识广,还与他说起当年蔺钦澜师父追桃花公子时的笑谈,其中将女儿香、指尖茶这类旖旎的物事说得引人入胜。往往江顾白听得入迷,反而忘了不能被他吸引。
他暗想着,这是最后一遭帮他,毕竟他无法眼睁睁地看他死,然而,等他伤势痊愈后,他就要回到武当山上,不再见他。心念一定,行动间便没有顾忌,许是因为以后不会再和他见面,江顾白对他反而更好了一些。
然而,哪怕他天天抓药,日日熬汤,不知为何,江楚生的伤却一天比一天重。
把到他脉搏弱下那么多时,江顾白几乎颤抖,“你……你……”沉默不语,走出房门,半晌也没走回去,等他走回去时,江楚生却已昏迷。
如果江楚生死了……
不知道为什么,江顾白能十分坚决地不同他在一起,却不希望他死。
他死了,于江湖应有好处,何况他当初言之凿凿要对付武当,死了说不定还保存了武当许多人命……
可是,他对我的心意毕竟是真的,难道我便这么心狠?
说不定就是他前世负了我,所以今世这般对我,让我也负了他,这本是公平之事,何必焦虑?
可他受这掌力本也是为我,他既不是我杀父仇人,对我便没有杀父之仇,反而有养育深恩,此后他虽迫我,然而肯为我重伤,自是情深了,这么想来,终究是恩大于过。
江顾白长这么大,描述姻缘的书却只看了西厢记与牡丹亭,牡丹亭的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他向来不敢深想,而西厢记的却不免多加揣摩。他不知西厢记真实的结局是张生负了莺莺,只道莺莺感念张生情重,尚且可以以身相许,难道我便这样坐视不理,由他伤逝?纵然我未对他心动,这本也会让我良心难安,何况我对他是有一点,有一点点……
这么想着,江顾白却是扶起江楚生,为他输了些内力,江楚生似乎好受了一些,醒转过来,江顾白扶他躺回去,半晌后,迟疑道:“我……带你去找神医,如何?”
“只怕路途遥远,还没走到,我便已死了……”
江顾白眼角一热,“不会……”
江楚生盯着他,道:“我若是死了,却还有一件心愿没有达成。”
“什么心愿?”
“顾白,你明明对我动心,却不肯与我在一起,想必你是恼我先前不顾你的意愿,我一直为此耿耿于怀,然而,我若放手,你又不肯从我,我也只好继续不顾你的意愿下去,这样……这样你总还有机会能和我在一起。”
江顾白低叹一声:“罢了,你,你都已这样了,我不怪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