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是我杀母仇人……”江顾白咬牙道,“这么说来,他也算……也算……”想起那渔夫将自己交给江楚生的表情,江顾白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恶人”两字来,也许他的确是个坏人,而且是奸人,但是他对于他的关爱,却也不算假,若他“父亲”竟是那么样一个人,如果江楚生不杀了他,不把他带回中元教,他为了母亲,是否也会恨不得他死呢?
江楚生道:“当初我看那渔夫行藏便觉得不对,他那样一个丑人,怎么这襁褓却如此好看,生下的孩子也如此可人……”
江顾白忍不住怒目看他,江楚生自知场合不对,连忙止住这话,顿了顿,道:“反正我是怀疑了,于是……”
“江教主,你……”无为道长似乎有些诧异,然而江楚生摇了摇头,垂了垂眼睫,又摇了摇头。
清净道人道:“据武当弟子回禀,那渔夫曾经易容,面下的模样是中元教叛徒弘毅长老,江教主从他手中借走孩儿,当年,为何……”不把他送上武当山?
其实,江楚生不把江顾白送上武当,这其中的原因他们心知肚明,江楚生把江元白送上武当,把江顾白留下,居心险恶,自可窥见。
无为道长却是涵养极好,并不生气,“江教主发现本教叛徒踪迹,自是要出手,想必当初江教主也并不知道这孩儿的来历。”
“当时,我的确不知道。”江楚生含笑回应,知道无为道长这算给他了个台阶下。其实,他当时不知道来历,之后肯定知道来历的,不然他怎么会让江元白和江顾白的身份调换?
江顾白抹了抹眼中流下的泪,深吸口气,没有说话。
无为道长道:“既然小兄弟是我武当的人,那么江教主,你可愿让小兄弟留在武当?”
不等江顾白答应,江楚生便摇头:“不可,顾白是我的人,我不能让他留在武当。”
江顾白面色一变,“你不要胡说八道!”脸色一白,然后却是面红过耳,连脖子都红了。
无为道长与清静道人原本没听出江楚生这话有什么不对头,但先前江元白的事情发生不久,看江楚生望向江顾白的眼中微有情意浓郁,心头一惊,“你,你……江教主,你……”
“无为道长,不瞒你说,我着实喜欢顾白,而且,我最近发现,自己对顾白的情意还算深刻,想必至少十年八年不会改变,因而,我带他上武当山来,让武当山作顾白的娘家,此后他便许了我。”
“你!”清静道人略微性子急躁,当即踏了两步上来,无为道长却是伸手拦住了他,反而问江顾白,“小兄弟,江教主说他对你有情,那你呢,你对江教主,可也有……也有情?”
自从有了无心道长和自己徒儿的一桩情事,无为道长每次想起都不免叹息,只道自己当初终究是做错了,不该逼他们,其实情爱这东西,本来就没有对错,身份差别,又如何?他们虽不同辈,却也没有碍到别人。
“没有!”江顾白斩钉截铁。
江楚生面色一沉。
无为道长面色却是慈和,“那么小兄弟,不……顾白,你,你可愿意留在武当山上,哪怕只住几月?”
“我愿意。”江顾白忍不住道。
江楚生沉着脸,抓住江顾白的手腕,“我不愿意!”
江顾白的性子本就那般,若是单独在武当山上住几月,只怕就要被他们同化,他现下还有机会动江顾白的心,若他到武当山上住个十天半月,只怕他就不要想抱得美人归了。
“江教主……”无为道长对着他行了个礼,江楚生以道教礼还他。
“武当乃是顾白的根,他……他还没见过自己的父亲……你……”
江楚生面色莫测,道:“敢问无为道长,生恩大,还是养恩大?”
“生恩乃一切之源,而养恩却是维系之根。”
“若这般,无为道长便是认为,生恩比养恩大?”
无为道长略略沉吟,并不开口。
“我却认为,养恩比生恩大。”江楚生捉着江顾白的手腕,一下也不愿放开,冷声道:“当初本教弘毅长老已疯疯癫癫,什么也不记得,只记得自己有个极爱的女人,而恰好贵派……那姑娘遇见,他对那人施以毒手后便将顾白当成自己的孩儿,此后养育了顾白半个多月,我找到他时,贵派无心道长却不知何处。”
“他……”无为道长欲言又止。
“心上人为人所辱,他连保护心上人都做不到,自是该打,而心上人投河自尽,他竟无法阻止,这便是第二个该打之处,顾白落于弘毅之手,弘毅虽将他当亲生儿子,但保不齐哪天疯病犯了,便要送命,这么说来,顾白生父半点事也未为顾白做,而若非我救下他,他只怕没有这个命活在世上。”
无为道长叹道:“救命之恩,我武当上下自要报答,江教主,只要不涉及侠义道,你要老朽或者整个武当派为你做事,无论上刀山下火海,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
江楚生微微笑道:“那我要顾白以身许我,自然也不涉及侠义道。”
“胡说八道!”程洪武上前两步,沉声道,“江教主,你对武当的恩义,我武当上下自是感激莫名,只是,你……你要带走他,不行,他是我师叔的孩子,师叔这么多年来……很苦……”
江顾白此刻已知自己的生父是武当无心道长了,据闻无心道长从前并不号这个,然而心上人惨死、亲子失踪后,便再也没出过江湖,往日里江顾白甚至没怎么听说过无心道长的事情,只知道无心道长乃是情痴一个,在巫山望霞峰上避居。
咬咬牙,江顾白知道江楚生不会对武当动手,而武当也不会主动对江楚生动手,他右手被牵,左手忽地屈指,往江楚生胸前点去。
江楚生几下便制住了他,盛怒道:“顾白,你——”
“我想留在武当!”说罢,他却是身体一转让江楚生的钳制落空,往无为道长那边跑去。
他这样一来,江楚生自然要抓他,无为道长见此,拂尘一挥,便要阻拦,他身如风疾如电,转瞬便与无为道长过了三十来招。
无为道长咦了一声,道:“江教主,你可是炼了少林至宝易筋经?”
“了凡大师没给道长写信么?”江楚生一把抓住了无为道长的拂尘,趁势往江顾白那里跃去。
无为道长并没有出全力,但看江楚生的内功竟如此深厚,只怕他哪怕仗着年老,也未必能在几百招内打赢他,此时他若抓了江顾白,此后定然不会放开。武当合全派之力,难道连自己门下亲眷也保不住?他伸出一掌便往江楚生身上击去,江楚生反手便也是一掌,往无为道长身上打,他出手极是狠辣,中途掌力翻转,变成爪状,越过无为道长的手掌往他胸口袭去。
无为道长本要迫他与自己比拼内力,阻他去势,未想到他来这样一招,身在空中,却无处可借力变招。若他收掌,不但对江楚生这一招全无益处,还无法伤到江楚生。
“道长小心!”江顾白失声而呼。
无为道长肩膀一痛,那一掌正打在江楚生胸前。
江楚生从半空中掉下,踉跄几步,半跪下去,吐出口血来。
“江教主……”无为道长吃惊,忍不住上前几步。
江楚生伸手摇头,盯着江顾白。
江顾白本只是想提醒无为道长而已,没想到江楚生竟会对无为道长手下留情……他手下留情,却只能自损来手下留情。无为道长那一掌打在他心口,心脉处乃人身最紧要处之一,若调养不好,恐于寿数有损。
无为道长施礼道:“多谢江教主手下留情。”
江楚生冷笑一声,不说话。
江顾白竟不敢与他此刻目光对视,别开眼去。
无为道长暗道,江楚生那一掌来势汹汹,根本就没有想过撤掌,高手对招,一丝一毫分心都不容得有,他明明可以安然无恙地在我胸口上重重一击,却手下留情,定然是江顾白那一声呼唤的作用。也是,他对江顾白若是真心的话,自然不愿伤他在乎的人,他那时撤掌,定非自己控制,分明是条件反射如此。
想不到江楚生竟真的会爱上江顾白,只是……不由看向江顾白,无为道长心内暗叹。他并不希望师弟的孩子好了龙阳断袖,而好在江顾白也并不心动,暗暗打算,必得阻止这一场情事发生才行。
江楚生缓缓站起来,看了眼武当弟子身上的佩剑,“无为道长,可否请你弟子借我长剑一用?”
无为道长摇头,“江教主已受重伤,不可再动兵刃,何况你适才对老朽手下留情,老朽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对江教主出招。”
“不是和你打。”江楚生道,眼睛盯着江顾白。
江顾白一愣,登时明白他竟是要和自己打斗,可是他内力不复,就算他那么重伤,他也打不过他。
无为道长心知江顾白脚步虚浮,内力全无,想必不是服药,便是受了极重的内伤,后者不太像,那便是前者了,刚要阻止这场打斗,沈修文却已拔出自己的长剑,递给了江顾白。
“这……”江顾白动了动唇,似想拒绝。
无为道长也准备叫退沈修文。
然而江楚生却笑道:“顾白,说起来我欠你一场情,而往日里的养育之恩,你也算早还了我,我不信你对我半分动心也没有,你若是硬要留在武当山上,不跟我走,那你就在我胸口上刺上一剑,这世上没有了我江楚生这个人,那么也就没有人能再强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