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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遥局 完结+番外 (日照江南岸)


苏晋之道:“幸苦封兄。”
“那个……坑都挖好了。就是我字丑……”他为难地挠了挠头,说道,“还烦苏兄弟那个,提下笔,帮帮忙。”
他说的是萧亭柳与嫣红的坟地,无论姓萧的如何虚伪,总算是于封怒涛有恩。苏晋之于是随他一同去了,在两块墓碑上写下碑文。他片刻即回,见到宁儿被抱在魏溪怀里,手中挥舞着自己送给魏溪的那把小木剑。
“他哭闹个不停,我只能、只能把木剑给它啦。”魏溪说着,低头又陪着怀里的宁儿嘿嘿哈哈地比划了几下。
孩子已经不哭了,看得出他当真喜欢舞剑,一与魏溪打起来就兴奋不已,先前的伤心一扫而空,找舅舅的事情已经暂时忘记。
萧家堡诸事已结,他们三个也不再久留。宁儿由封怒涛带走,魏溪望着他,还有他怀里的那个木剑,虽有眷恋,却觉得并不后悔,依依不舍地目送了二人很久,方才分别。
苏晋之明了他心中感受,摸摸他脑袋,二人一起拜过嫣红坟墓,重新上路。

第33章 昆仑

这一回走在路上,依旧是天青云淡。但魏溪的心情再不如先前那样兴奋,他们一人一骑,从官道向西南方位而去。一直行到傍晚,路过个市镇,才寻了间客店住下。
魏溪去拴马,苏晋之进店点菜,待他过来坐下,给他擦了擦脸上的灰,问道:“怎么,还在难过?”
魏溪摇摇头。
二人于是举箸吃饭。魏溪老老实实地低头扒着饭菜,师兄给他夹什么他就吃什么,话也没多一句。苏晋之知道这不寻常,魏溪心中显然有事,但对方不讲,他也不问。
果然,魏溪吃了一半,就抬头道:“师兄,再跟我讲讲你当年的事吧。”
苏晋之知道他是对这江湖失望得紧,反复纠结也想不出结果,便问:“你想听哪些?”
魏溪想了想:“嗯……就说说那时你救的那个小公子吧,后来他怎样了?”
苏晋之微一沉吟,眼神掠去远方:“好。”
他放下了筷子,给自己倒上一杯清茶,徐徐道来:“当时我救出他来,他很是感激,说要重金谢我。你知道,咱们行走江湖,能带上一包银子出门已是极其阔绰了,许多人就是过上一世,也从没见过大锭的银子。”
魏溪点点头,他们这次逃亡,算得上是带齐了所有家当,满打满算不过大半个荷包,其中二十两的大锭总共才两枚。
苏晋之道:“这位小公子的钱袋,竟满满的都是银票,他打开数了一数,分出一半给我,我一瞧,竟有六张百两的银票。”
魏溪赞叹道:“那可真有钱!简直比、比……”
他搜肠刮肚,在脑中翻遍了有生以来见过的各个有钱人,只觉得无一能与之相提并论,于是“比”了半天,愣是没了下文。
苏晋之一笑:“他也是我见过的最阔气的人。我对赠金推辞不受,他还不高兴,皱眉问是不是嫌少,说我救了他一命,他的命的确不应这样便宜,于是翻出钱袋,将剩下的那一半也给了我。”
魏溪的眼睛听得发光,掰着手指计算一共是多少。
苏晋之笑:“那统共是一千两百两,我又不是为财救他,怎么能要?几番推辞之下,他终于不再勉强,只是一定要请我喝酒,说大家交个朋友。这小公子看来金枝玉叶、文质彬彬,为人做事却很有一番豪侠之气。我与他对饮几杯,把在烟霞派的遭遇都说了。没想到他先前听那群人说话还坚持己见,听到我这么讲后,却一拍桌子,说不去拜师了。”
“师兄你救了他,说话分量自然跟别人不一样。”
苏晋之点头,续道:“他说这些银两原本是打算上山拜师作见面礼的,现在不用拜师了,不如在江湖上四处游历,有什么好玩的热闹就一起去凑凑。我若愿意同行,他也不必担心遭人欺负,路上花销全算他的,对我也不算吃亏。”
魏溪道:“这人倒很直接。”
苏晋之道:“我也很喜他说话率直,于是答应同行。我们在登州逗留了一天,打听到西北昆仑山正要比武选举掌门,便一同启程过去。”
“昆仑山,是咱们在萧家见过的那个……昆仑派么?”
“正是。十多年前,昆仑派曾极鼎盛,门下能人辈出,好手如云。皆因昆仑派的掌门不是世袭,也不是由掌门指定,而是每五年一次,以摆擂台的形式决出。所以门下弟子无论长幼,每人都有机会,自然每人都拼尽全力习武。如此选出的掌门甚有威信,号令一出,无有不服。曾几何时,昆仑派的掌门擂台与烟霞派的试剑大会都是武林上一等一的大事,每逢这两项大会,便会吸引无数江湖子弟前去观摩,一时人头济济,锋芒大盛,只要到这两个地方,便能看见大半个武林。”
魏溪想起在萧家堡见到的昆仑代掌门邱落言,似乎还吃了烟霞派护剑使者的一剑,心中有些奇怪:“可现在的昆仑派,好像跟你说的不大一样啊?”
苏晋之道:“昆仑派自蓬莱剑冢之乱后折损颇多,门下好手几乎死得干干净净。我原以为以它的根基应该还能东山再起,这次在萧家堡一见,那邱落言的武功实在一般。他都能当上代掌门,可见昆仑派真的是一蹶不振,再难重现昔日的旧观了。”
“那在师兄那个时候,掌门擂台还是很精彩的吧?”
苏晋之颔首,道:“那一年我到的时候,离昆仑派摆擂的时间已没剩下几天。昆仑山脚的镇子上人头济济,客栈里几乎没有空余的房间。但那小公子有钱,连买下客栈都足够,自然不用担心这些。当时去看擂台的人数太多,进山还要看有没有请柬。我们两个无门无派,当然没有人邀请。小公子说有个叔伯在附近,与武林门派很熟,要去问他讨两张来。我跟他同行了一段时日,知道他姓文,家世似乎十分了得,像是公门与商贾两道都通吃。虽然他豪迈舒朗,但这些家族我向来不喜结交,便让他一个人去,自己在客栈等他。他走了一天,我正在楼下大堂吃茶,忽然听见柜面吵闹起来……”他说到一半,忽然想起了什么,径自端起茶杯喝茶,却并不再说下去。
魏溪听到兴头上,着急道:“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跟咱们那天在面店看见的一样,有人砸店闹事了?师兄,你有没有去帮忙?”
苏晋之摇摇头:“这些江湖纷争,历来都是一样的,也没有什么好多说。”
魏溪心痒难耐,连饭都不吃了,两手抓住师兄手臂,嘴上叼了筷子,口齿含混道:“不一样不一样,师兄你行侠仗义,一定威风得很呐!”
他从小结识苏晋之时,师兄便是现在这幅样子。当时的苏晋之身体比现在更糟,不但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雨天动辄就浑身发凉,有时夜里连着做噩梦,翻来覆去地都是惊悸的呼声。
当时的他们谁也不比谁好多少,然而这段日子熬过来了,再回忆起来,竟已不觉得多么难受。
苏晋之是从来磨不过魏溪的,二人朝夕相对了十年,彼此对彼此的软肋都十分清楚。魏溪这么软磨硬泡了一会儿,苏晋之便终于放下茶杯,又说了下去:“当时在柜面吵闹的是一名刚到镇上的刀客,在他之前,最后一间房刚好租出去了。他便与掌柜翻脸,要求把房间换给他,说是房价翻倍也不在乎。掌柜在昆仑山脚做生意,也是个懂江湖规矩的,没有贪财失节。这人便恼怒起来,揪起了他与旁边的小二,迎头一顿痛打。”
魏溪拿筷子点点:“真是霸道。”
“吃点青菜,别光吃肉。”苏晋之顺手给他夹了两条菜,接着说,“他们开打没多久,大厅中就有一人亮出了钥匙,说道既然他想住,我让给他们便是。原来这人就是早一步租到最后一间房的客人。那刀客听见他说话,终于停下拳脚,得意洋洋地接过钥匙,大摇大摆地往楼上去了。我在旁边看完这一切,心中只是奇怪,看这房客走路的步伐,身上功夫分明好得很,不知为什么却要屈服于这三流的刀客手下,把自己的房间轻而易举地让给人家。”
魏溪道:“嘿嘿,他肯定还有别的办法炮制他们。”
苏晋之道:“不错……第二天一早,我一下楼,就看见那刀客被剥了个精光,随身佩刀被折成了七八截,悉数插在他自己的身上,但所伤之处都避开了要害,因此直到早上,他还活着。”
魏溪一呆,看着面前白花花带着血丝的一碟子白斩鸡,忽然有些吃不下去。
“我再一抬头,正见到昨日让出房间的年轻人从楼上的房间下来。他伸了个懒腰,像是没看到厅中的一切,但那刀客看见了他,却立刻抖如筛糠。有人问他发生了什么,刀客缄口不言,只是连连求人替他松绑。我看那年轻人头也不抬,心知道他是在装模作样。只是如此报复虽然痛快,未免也太过分,于是我亲手给那刀客松了绑,给了旁人一锭碎银,让他们带他去找大夫。”
魏溪拿筷子敲敲碗沿:“师兄,你这下可得罪人啦。”
苏晋之嘴角微微一弯,却不像是笑。他的眼神也没有一丝波澜,将这精彩的往事说得平铺直叙,仿佛一切都不是自己经历过的事情:“把刀客送走后,那年轻人就坐到了我的身边,说你昨夜明明听见我去砍人,为什么当时不加阻拦,现在却出手帮他。我叹了口气,说昨夜并不知道你下手这样重,要早知道,一定非拦不可。那人笑了一声,说原来如此,那没跟你商量一声,倒真是我的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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