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军前后追击,这一仗足足打了一夜,伤亡惨重,最后乌恩以剑自刎于马上,鞑靼八百兵士投降。
“投降的士兵如何安置?”韩白问。
“坑杀。”卓路冷冷下令。
乌兰城是鞑靼军事要隘,这一捷报传来,元嘉帝正在朝议,当场龙颜大悦,犒赏全军。朝议结束,元嘉帝独留了丞相一人,他心情颇好地对丞相道:“爱卿,汝弟甚得朕心啊。”
丞相一本正经:“陛下谬赞。”
元嘉帝摇摇头:“这些年你越发一本正经,越来越无趣了。聊个天也聊不下去。”
卓山不语。元嘉帝挥挥手:“退下吧。”
卓山行礼后转身退下,走至门口,听见元嘉帝嗔怪地道了一句:“郞心似铁啊,伯渊。”卓山脚步一滞,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元嘉五年春,骁勇将军卓路攻占鞑靼关口乌兰城。随后,燕军兵分两路,一路由将军卓路亲率,由东而北,一路由大都统韩白率领,由西而入。卓路乘胜追击,袭取鞑靼乌沙堡、坎木城,一路所向披靡,鞑靼连连失守,节节败退。
韩白率军从西路攻打辽州、允城、黑木堡。兵临黑木堡城下,韩白大军如入无人之境,轻易扣得城门,全军闯了进去,城中士兵寥寥,韩白大惊,大喊一声:“中计了!回撤!”奈何为时已晚,黑木堡守领木赤带领浩浩荡荡的鞑靼军队围住了黑木堡,冷笑道:“看我瓮中捉鳖。”
木赤在韩白入侵之前提前将大军撤离,留少数士兵虚张声势,待韩白大军入城,木赤大军立即杀将过来把城堡围了个水泄不通。在撤离前,木赤将城门破坏,城内平民中掩伏大量步兵,破城不费吹灰之力,韩白大军负隅顽抗,全军覆没。
木赤弃黑木堡,直奔卓路大军。卓路刚刚攻下坎木城,闻得消息,半天没有言语。当夜,他与宇文朔密议,之后将沈二安召来。沈二安这半年来随他东征西战,骁勇非常,一身白甲威风凛凛,与昔日恍如两人。
“明日`你领一千骑兵将木赤精兵引至密云口,我带大军在路口伏击,你可愿领命。”卓路手指羊皮图纸问沈二安。
沈二安果断领命,然后细细看了图纸,牢记心中。临出门时,宇文朔叮嘱:“明日切记不可恋战,将敌人引来即可。”
沈二安点头,然后看向卓路,卓路回视他,只是道:“小心行事。”沈二安点点头,走了。
第二日下午,沈二安领了一千精兵出营,日暮时分离鞑靼军营。木赤军营戒备森严,步兵十步一岗,来回巡视。夜色中,一个步兵站在高台上警觉地扫视四方,周围的夜空一片乌压压的,月亮隐在云层中。突然,远处有黑影异动,他刚想吹起号角,只见一支铁箭流星似划过夜空,穿过他的咽喉,他双目圆睁,手中号角摔落下去,旁边的士兵惊惧回头,但见一列列骑兵像鬼影一样手持长弓,一支支铁箭迎面而来,士兵中箭倒下。有士兵吹响号角,有马蹄尖叫,有人疾呼:“燕军突袭!”
这时,东南西北同时燃起大火,有燕军持火箭射向鞑靼大营,鞑靼一片惊乱,木赤一身黑甲率先上马,领兵追缉。沈二安跳上马背疾奔,后方有千军万马跟上。不停有人中箭身亡,陆虎紧跟沈二安后面,喊道:“你先走,我来挡挡他们。”
沈二安闻言怒喝:“少废话,赶紧跟上。”一千骑兵逃至密云口仅剩下一百余人,沈二安骇然发现,周围没有燕军伏兵。他惊惧地汗流浃背,狠狠一拎马缰继续往前奔。陆虎在马上怒喊:“沈二安,伏兵呢!我们这一千人就是来送死的吗!”
沈二安咬紧牙关:“别废话。”眼见追兵越来越近,陆虎吼道:“你快跑,老子这条命反正是欠你的!”
沈二安一拎马缰,掉转马头抽出手中箭一刺陆虎的马,马受惊疾跑,沈二安扯了扯嘴角,低声自语:“还有人等着你,你得活着。没人等我。”
身后弓箭密密麻麻射来,沈二安身边不停有马匹倒下,他的马一阵尖啸轰然倒下,马身中箭。沈二安紧抓手中弓箭跳下马来,敌军马蹄声阵阵就面面前,沈二安握紧手中箭,闭了闭眼,突然身体被掠起,陆虎一人竟然骑马奔回,将沈二安紧紧抓住按在自己身前,策马疾奔,沈二安坐在陆虎身前,抬手扬弓射向后方。但寡不敌众,沈二安手中箭已射完,他的嘴咬出血来,只能坐在马上疾奔。
木赤率众追击,追至密云口,但见前方燕军越来越少,心生疑惑:“小心有诈。”话还没有说完,后面骑兵浑身是伤奔赴过来大叫:“将军,不好了!燕军调虎离山,率大军袭击我军营,粮草全部被烧,伤亡惨重。”木赤怒吼一声,连忙率众回奔。
沈二安一路疾奔,突然发现后方马蹄声消去,他回头一望,追兵竟然撤去,他不敢喘息,继续连奔数里,确定后无追兵,才慢慢松懈下来,他喘了口气说:“陆大哥,追兵走了。”
没有人回他,他整个人一僵,慢慢回过头,陆虎浑身是血,满背是箭,已经死透了,却依然紧紧护着他。
☆、第 23 章
木赤率大军回奔,但大势已去,无奈狼狈东撤却被燕军伏击一败涂地。
卓路留宇文朔处理战后残局,自己带了一队人马率先回营,有士兵上前报:“沈千户率领的一千骑兵全部阵亡。”
卓路勒了勒马:“密云口都看过了?”
士兵称是,没有人迹。卓路点点头没有再问,继续向前疾驶,突然他一拉马缰,转了一个方向,回头吩咐了句:“五十人骑卫跟着,其它率军回营。”
他一路骑的并不快,路上横尸遍野,满地狼藉,到密云口时,那里果然寂静无声,只有乌鸦在林中盘旋发出几声哀叫。卓路坐在马上勒着马缰,哒哒地踱过去,路上除了几匹中箭而亡的马匹,没有人迹,尸体也没有。卓路示意身后的骑兵留在原地,一个人骑着马缓缓往里面骑,走了几百米,他停住了,他静静地立在马上,眼瞳微微一缩,望着前方。
沈二安低着头,不停地在挖,他的面前已经挖好了一个能躺数人的大坑,他依然嫌不够,手里的刀满是泥污,手指头已看不出颜色。他的身边,齐整整地躺着数名骑兵尸体。他听到了马蹄声,却头也不抬,恍若未闻,依然一下一下地挖坑。卓路的马踱到沈二安的身侧,他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沈二安。
他就这样静静地坐在马上,看沈二安把坑挖完,把尸体一个个搬进去摆好;看沈二安抱起一具尸体不堪忍受般手在颤抖;看沈二安将土一捧一捧盖上,最后完全盖完;再看他用刀削了块木头,一笔一画在上面镌刻,刻了很久,刀不小心划到了手指,鲜血流进了字里,他浑然不觉地一笔一画刻完。沈二安刻完最后一笔,将木牌深深地插入土里,他选的地方有大树萌荫,却又偏僻不显,他对着木牌深深地磕了三个头,磕完他也不转头,却开口:“将军不磕个头吗。”
卓路淡淡回:“我一生杀戮无数,自会死无葬生之处,以慰亡灵。”
沈二安低垂着头,树萌下他的脸阴暗不明,他晦涩地开口:“若今日我死在这里,将军是否会有一丝可惜。”
卓路注视着他,无情地回答:“我自己亦死不足惜,岂会怜惜他人。”
沈二安沉默半晌,又道:“二安能否求将军一件事。”
“你说。”
“他日二安死在他乡,将军若看到,能否代为安葬,不求什么山青水秀的地方,只要一掊黄土。”
卓路低低嗤笑一声,并不言语。
沈二安抬起头,望向卓路,干裂的嘴唇动了动,终是忍不住道:“将军若是不嫌弃,便将我的尸骨烧成灰,在将军家屋外随便寻个角落埋了。”
卓路哈哈笑了,似是笑出了眼泪,眼睛乌黑晶莹,笑声渐息,他方道:“焉知我不是死在你前头。”
“那我便扶将军的灵柩回去。”
“我满手杀戮岂能死得安生,死哪是哪,不必管我。”卓路安静地说。
沈二安定定地盯着卓路,眼眶发热,他哑声地唤了声:“将军…….”
卓路一拉马缰,马蹄高高扬起,他不看沈二安只是说了句:“上马,回去了。”
沈二安跳上马背,两人一骑疾驰回了兵营。第二日,卓路嘉奖沈二安为都统,代韩白职。
元嘉六年秋,骁勇将军卓路率精兵十万取鞑靼腹地大城哈木,次年春围攻鞑靼偏都巴德,巴德城民出降,守城将领出逃,沈二安率三万骑兵追缉将其剿灭。元嘉七年秋,鞑靼亲王帖木儿率十万精兵会战燕军于盘水岭,两军对峙足足三个月血流成河,在一次攻战中燕军主帅卓路中箭落马,燕军急退,鞑靼趁胜追缉却不料被燕军从腹背进军打乱阵脚,燕军大伤鞑靼元气,帖木儿仓皇逃窜回大都。元嘉八年春,燕军一鼓作气,乘胜追击,剑指鞑靼皇都。
燕军大营,沈二安骑马入营,下马后一个箭步直奔将军帅帐,也不经人通报,直接撩帐走了进去。卓路半倚在榻上,军长正在帮他敷药换绷带,换下来的绷带鲜血淋漓。沈二安眉头一皱问:“怎么一直不见好,越发严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