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如此,熙和帝仍旧难消心头怒火,更是在贤妃几次三番为谢禹请求后,对军中几个和他及王侑之来往密切的将军处理灭九族的严刑。
一时间,京城之中,人人自危。
虽还未举行册封大典,连祭祖昭告天下也无,但朝中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新太子已经出现了。
谢忱近日来皆住在东宫,孙蓬便也随着在东宫留宿。一来二去,就有宫人们开始试探着是否要将东宫的摆设重新布置一番。
可谢忱却丝毫没有表露出一分即将当太子的神色,似乎当真只是借住。
这日,贤妃照旧在见过谢忱后,被人送出东宫。
孙蓬从书房内的屏风后走出来:“贤妃还没放弃吗?”
“由不得她不放弃。”谢忱回首,亲了亲孙蓬的耳垂,淡淡道,“谢禹的案子已经定了,姨母就算再想救他,也无可奈何。毕竟,父皇要处死谢禹的圣旨,已经下了。”
孙蓬闻言不由地想起自己不久前去天牢,见谢禹时瞧见的画面。那个被王皇后从小养育的小皇子,虽最初那些年并不得宠,看着有些怯弱,可到底还带着皇室的自尊自傲。
而今坐在天牢里,吃得苦不过是寻常百姓的十分之一,却已瘦得两颊凹陷,双目无神,再难见到一分神采。
“贤妃娘娘还是说那些同样的话?”
谢忱轻轻点头:“嗯。她说,不管如何,这个位子终究还是回到了我的手里,已经死了一个谢彰,这唯一的兄弟,我该宽宏大量一些,留下他,善待他。”
孙蓬仿佛听见了一个天大的笑话,睁着眼,难以置信地看着谢忱。
谢忱被他这副神情逗笑,低头轻咬他的鼻尖道:“我不是容不得人。当年他若是没逼上景明寺,拿全寺僧侣的命要写我自尽,我也不会有机会重活一世,终于抓到你。这一世,只要他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地敬我畏我,我不会薄待了他。可惜,他还是和之前一样,甚至比当时更冲动,更天真。”
孙蓬知道谢忱虽说着这些话,可心里头并非没有对谢禹的惋惜。谢禹会有今日种种,实在都与熙和帝及王家当年的所作所为脱不了干系。
“你会想做这个太子吗?”孙蓬不知道,类似的问题,景王曾问过,裴处也曾问过。他只是借由谢禹的事,突然意识到,如今能继承大统的,似乎只剩下谢忱一人了。
谢忱低声笑了笑,话语浸润在俯身亲吻的唇间:“你,想当皇后吗?”
第68章 【陆柒】个人路
谢禹仍旧关在天牢内,贤妃似乎始终没有放弃救他的想法,哪怕不能让人出来,只是免了死罪也无大碍。
王侑之与王皇后也一同入了狱。王家早就失势,哪还有人能帮着捞他们。朝中即便还有王侑之的门生,也都低着头,不敢言语。
贤妃几次求见熙和帝,想为谢禹寻一条生路,可熙和帝不是借口政务繁忙,就是命人将她拦在外头,不愿见面。甚至于还特地命人去天牢打了招呼,命牢头不准对谢禹特别关照。
太后也一度来为谢禹说话,熙和帝却仍旧不松口,执意要处置谢禹。
熙和帝不是不心疼谢禹,可他心疼儿子,更心疼自己。
他早就过了忌惮太后的年纪,如今王侑之也要倒了,他更加不用害怕什么。他可以在人前慈悲,可人后,面对试图杀了他以此来取代帝位的儿子,熙和帝只想让谢禹为自己做的事情付出代价。
毕竟,就算他愿意留下谢禹,将来谢忱也不定会留下这个随时可能会要自己性命的弟弟。
熙和帝并不拦着贤妃进出天牢探视谢禹。
谢禹在牢里待了几日,一开始瑟瑟发抖,不敢吃不敢喝,谁问话都颤颤巍巍地不敢说。到后面,谢禹开始反反复复追问贤妃熙和帝的打算,是杀还是留。
贤妃给不了什么确切的答复,谢禹很快变得焦躁,求了几次没有回应后,他再也经受不住天牢里的生活,开始呼天喊地,咒骂父兄,说熙和帝偏心,谢忱回来后就忘了还有他这个儿子,说若非熙和帝当初偏心谢彰,他也不会走上歪路,举兵造反。
贤妃之前还耐得住性子,但谢禹越来越暴躁,在牢里砸了几次碗,还拿水壶砸伤人后,贤妃的心也死了,不再为他几次三番去找熙和帝求情。
没了人探视,谢禹的脾气越发难以控制。
十余岁的小少年,在牢房里又打又砸,足足闹了好些日子。
王侑之和王皇后以祸乱禁宫为名,被熙和帝下令处以极刑。二人死前,被人押解着从谢禹的牢房前经过。
满身狼狈的少年坐在牢房内,双眼冷漠,注视着两人从眼前走过。曾经意气奋发的王侑之,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几十岁,白发爬上两鬓,眼窝深陷,两颊内凹,就连脊背也不再挺直。
而被锁链锁在后头走着的王皇后,早已没了一国皇后的尊荣,神情狼狈,形如枯朽。那双平日里视线尖锐的眼睛,一片茫然。
“他们会怎么死?”
谢忱来见谢禹。
谢禹开口问的第一句话,无关自己,只问王侑之和王皇后的下场。
“绞刑。”孙蓬道。
以王侑之的罪名,其实理当斩首示众。但熙和帝心头的火一直难以平息,朝中更有那么多的人因此事受到牵连,熙和帝几乎没有做他想,直接命人对他二人处以极刑。
“那我会怎么死?”谢禹又问。
谢禹的事,孙蓬不好说,抬眼看了看谢忱。
谢忱面无他色,淡淡道:“兴许能留一个全尸。”
谢禹就像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仰着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皇兄就这么容不下人吗?父皇当年登基,不还留下了几位王叔……难道皇兄就不能学父皇,留下我,日后也好博一个慈爱的好名声……”
谢忱轻轻点头:“是能有个好名声。父皇当年就是靠着这个,博了个仁慈的名声,这些年也依旧是仁慈。可这次,也是父皇打定主意,要处置你。”
谢禹额上青筋鼓起。他的年纪已经不算“很小”了,可为人处世狠辣中,却混着一股藏不住的青涩。面对谢忱的话,他猛地扑了过去,抓着牢笼,低声怒吼:“父皇不会不要我的!是你,是因为你回来了!你为什么回来,你为什么回来夺走我的一切?!”
谢忱冷冷看着他:“你的一切?你与我一样,不过都是可以被他随手抛弃的存在。他谁也不疼爱,谁也不爱,他念的不过都是他自己的龙椅坐得能不能安稳。”
谢禹呼吸急促:“可你一回来,二皇兄的太子之位就没了……”
“可人是你杀的。”
谢忱懒得再说什么了,谢禹眼睛瞪得滚圆,还有许多话要说,却堵在喉间不知该如何说,只张了张嘴,咬牙道。
“是你们逼得我杀他的……要是父皇不偏心,我就不会……不会动这个心思……”
谢忱定定的看着谢禹,低声道:“你在怪别人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的问题……阿娘怀着你的时候,舅舅遭人诬陷,裴家流放西州,阿娘成了废后被关入冷宫。那段日子,无人照应她,就连有身子的事,也被人藏着,直到你出生。阿娘为了生你伤了身子,皇祖母命父皇将你接出冷宫,交托给王皇后抚养。这些年,你可有去看望过她一次?”
“我有!”
“你没有。”
谢忱抬眸看向谢禹:“你直到父皇动怒,才终于想起,十月怀胎生下你的那个女人,一直孤苦伶仃地生活在冷宫里。其实你和父皇一样,对谁都心存忌惮。你与王皇后及王侑之是相互利用,你也利用姨母,更试图利用阿娘。”
谢禹蓦然笑了出来,低低的,然后渐渐癫狂。
谢忱面不改色,转头环顾天牢,丢下一句话,抬腿离开了天牢。
他说:“阿娘最近能睁眼说话了。就算为了阿娘,父皇暂时也不会动你。”
他慢慢的走出天牢,身后是阳光终日照射不进的晦暗。
孙蓬跟在身后走出天牢:“回思象宫?”
“嗯。”
“听说娘娘今早已经能喝下一碗小米粥了。再养养,兴许还能养回来。”
“嗯。”
“你……方才说陛下暂时不会动三殿下……是因为想给娘娘积福?”
谢忱停下脚步,扭头看向孙蓬。
“阿娘的病,已撑不了多久了。谢禹不能留,但无论是父皇还是我的意思,都是等阿娘过世之后,再处置他。”
“娘娘的病……”
“七郎,”谢忱叹息道,“阿娘的日子,能过一日,是一日了。”
*****
王侑之和王皇后死了。
谢禹逼宫被定性为谋反,所有牵涉其中的人,死的死,流放的流放,还有不少人,下了大狱一时还未得一个处置的结果。
朝堂上求情的人见熙和帝狠着心要处置他们,便也都歇了心思,生怕自己落了个不讨好的结局。
太后恼怒熙和帝的狠心,称病绝食,也要逼他收回旨意。
可人到底还是死了,唯有谢禹,因元后身体有恙的关系,被耽搁了下来。太后为此几次试图闯宫,熙和帝不堪其扰,命人将太后送往行宫休养。
贤妃也趁此机会,脱簪请罪,请求熙和帝允许她跟随太后,一道离宫休养。
贤妃入宫这么多年来,在熙和帝的心里,一直都是元后的影子。入宫后从未犯过什么大错,可谢禹逼宫的背后,没少有她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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