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平日里也不和人接触,大概也是怕自己身上有味道,总一个人躲在屋子里。他倒是爱喝酒,可也从没因为喝酒耽误过正事。
这晚起夜,莫名就在房门外绊了一跤,问谁谁都觉得意外。
可人都已经摔死了,再去计较是怎么绊倒的,却已经不能。他手里的蜡烛点找了门口堆放柴火,还有似乎因为他摔倒跌破的几坛子酒。
火也就这样,不依不饶地从下人们住的房子,一路烧到了孙蓬等人住的小院。
有没逃出来的,就那样折损在了屋子里。
好在孙蓬这边反应及时,出来的时候,火舌已经添上了窗沿,可到底捡回了一条命。
谢忱一进县衙,便闻到了还未消散去的烟味。
县衙的正堂倒是无事,后头住人的地方被烧了大半。晋陵缺水,昨夜根本来不及救火,最能就将大火扑灭,靠的还是全城的百姓们自发去外头接水,这才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将快烧到正堂的火势扑灭。
谢忱只看到人来人往的衙役,随手拉过一个仔细问过才知,大火一灭,孙蓬就把孙县丞赶出去继续忙水渠的事,自己则带着人在后头被火烧光的废墟那儿找着什么东西。
他大步往后院走,路上遇到满脸狼狈的枸杞,后者眼睛一亮,扭头就跑,边跑边喊:“七郎!七郎——大师……大殿下回来了!”
谢忱脚步一顿,沉下心来跟上枸杞。
被大火烧过的屋子已经不能再住人了,门窗俱毁,还能看到有烟从残垣间袅袅地飘散开。
孙蓬就弯腰在里头翻找着什么,谢忱站定,直到看到对方直起身子回过头来看自己,心底那点阴郁,忽而不知所踪。
“怎么成了这副模样?”谢忱皱着眉,伸手就要去擦孙蓬脸上漆黑的痕迹。
孙蓬下意识地想要避开,然而男人的手已经强势地抓住了他的脸颊,手指拂过下巴,像是意外地擦过他的唇瓣。
“火太大,没来得及把重要的东西带出来,这不找找看,兴许没烧完。”
被男人的手指抚过的地方,温度滚烫,孙蓬不动声色地躲开,耳朵有些发烫。
“兵马借来了?”
“借来了。”谢忱淡淡道。
“那就好。正巧能派上用场。”
孙蓬拍掉手心的灰,伸手想去拉谢忱。可手指刚要碰上对方的衣袖,瞧见那月牙白的僧袍,再看看自己灰不溜秋的手指,孙蓬抿了抿唇,收回手。
“先去前头……”
他话没说完,手掌忽然被人握住。谢忱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干净与否,拉着人便往前头正堂走。
“这火烧得蹊跷,你怕是要同我好生说说。”
县衙是已经不能住人了。交代完事情,孙蓬就在城中找了家客栈落脚。洗澡的水费了好一番力气才找来,孙蓬不敢浪费,仔仔细细将自己洗了个干净,这才出来与谢忱分析昨夜的大火。
事情倒是不难解释,左右与任璀元脱不了干系。那老头门前从不摆放柴火,因为饥荒,就连酒都顺带着戒了,他房门前的路被人来来回回看了几遭,也发现不了不平整的地方。
这么多疑点串一串,再想不出所以然来,便枉费他出身孙家了。
谢忱听了孙蓬的分析,冷笑:“任璀元倒是好算计。”
孙蓬抿了抿唇:“他想一把火烧死我,即便烧不死我,能烧掉我们千辛万苦搜罗的证据也是好事。”
谢忱看了看孙蓬,伸手将他领口抚平:“证据没了可以再搜集,你不该冒险,那些被火烧掉的房子,万一横梁砸下来怎么办?”
孙蓬忍不住失笑,抬手按着他的手背,压低声音道:“没事,只是装装样子。”
谢忱目光闪了闪。
孙蓬笑道:“东西我早就藏好了,任璀元想要烧掉,可以,我就让他以为烧掉了。”
他说着,拿来自己换下的中衣。单薄的中衣内侧,有东西被密密实实地针线缝在了整件衣服上。
孙蓬坐下开始拆线,丝毫不知谢忱眼中的神色渐渐柔和起来,那藏在眼底压抑着不曾涌动出的东西,似乎挣扎着就要破茧而出。
“明日,我就找人把这些东西送到京城,不管陛下是否会派人过来彻查,我都要先拿下任璀元,开仓放……”
“七郎。”
话说到后面,孙蓬突然听到谢忱喊了声自己的名字,抬手正要去看,他忽然伸出手来,大掌遮住双眼,有鼻息近在面前。
“余下的事,我来做。”
“大师……”
孙蓬张了张嘴,手掌挡住视线。他有些紧张,一时半会儿,竟只能下意识地伸手。
伸出去的手掌意外摸到了一堵胸膛,手腕被人牢牢扣住,手臂微屈。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谢忱隔着手掌,在他的双眼上落下长长一吻。
“还好你没事……”
男人的声音低沉,孙蓬的心跳倏忽间漏停了半拍,继而疯狂地跳跃起来。
那熟悉的檀香味近在眼前,似乎只间隔了一只手的距离,每交替一个呼吸,都能让他觉得唇尖的热度滚烫得惊人,甚至一点一点,蔓延至全脸。
这日之后,孙蓬和谢忱把所有的事情都提了上来。孙县丞也不再忙着水渠的事,而是将县衙里的人全都放了出去,只留下了黄大人当年赴任时带来的几个老仆。
晋陵山上的金矿有人遮遮掩掩躲了几日,正放松警惕,却叫谢忱带来的兵马一网打尽,直接接管。
这事发生的太突然,武阴那边的任璀元压根还没得到消息,接管金矿后,谢忱就带着余下的人,直冲刺史府,将那膘肥体壮的任璀元从头到脚捆了个结结实实。
刺史府有人见状就要逃。可八百将士,虽没上过战场,拿捏这等狗腿子却不费吹灰之力。
偌大一座刺史府,不过半个时辰,便被人全部拿下。
任璀元被推搡着从刺史府带出来的时候,不知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武阴的百姓全都涌上了街头。
这些百姓大多面黄消瘦,神情麻木,可看到任璀元的那一刻,不知是谁起的头。鸡蛋、石头、烂青菜通通往他身上砸。
武阴被任璀元所迫,无人敢出逃。那些饿死的,渴死的,病死的百姓,无一不是被匆匆填埋。有胆大的想要跑出城,跑出长州去求助,却被任璀元手底下的人追了一路,最后跌落山崖,再没找回来。
如今,看到任璀元这番狼狈模样,谁不痛快!
刺史府的人大多没见过谢忱。上回他见任璀元时,身边不过寥寥几人。任璀元手底下养着不少凶神恶煞的地痞流氓,闻讯而来,操着手里的棒子砍刀就要跟谢忱他们硬拼。
谢忱一身僧人打扮,旁人只当他手无缚鸡之力,正要惊呼小心。却见他伸手一把抽出身侧一士兵的佩刀。
手起刀落间,迎面而来的地痞已经身首分离。
谢忱的刀上还沾着血——那是开了刃的,用于防御的佩刀,也许曾经沾过血,也许没有。但此刻上面流淌着的鲜血,如同开封的咒语,将兵刃的凶煞释放出来。
那些地痞流氓们满脸惊恐,忍不住往后退。
然而他们后退一步,便有百姓组成人墙往前进一步,将人牢牢堵住。
谢忱将刀还给士兵,视线扫过任璀元和其一种爪牙,竟将人吓得缩起了脖子。
“天灾降,长州各地百姓流离失所,路边饿殍无数。”曾念了十余年佛经的声音有些低沉,却似乎带了上位者与生俱来的威严,“你要荣华富贵,忠君爱民,陛下自然会给你。可你贪得无厌,明知百姓受苦受难,却只顾自己享乐。难道这些都不是你所有保护的百姓么?当年科举,你是为了什么入仕?”
“愚昧!贪婪!你心中的洞只会被你的贪婪越填越大,到最后,你只能死在自己手里!百姓拿粮米养你,不是为了被你中饱私囊,荒淫享乐的!”
谢忱话罢,扭头看向哭着从刺史府跑回来的任璀元的女眷。这些女人年纪最大的也不过才三十来岁,最小的看起来竟只有十二三岁,却早早就数起了妇人髻,分明都是任璀元的妻妾。
她们一个个哭得梨花带雨,却只哭来士兵和百姓的横眉冷对。
她们只知道自己的天塌了,却似乎不知道,多少人家因为她们的“天”,分崩离析。
“从今日起,”谢忱收回视线,“孤将暂代长州刺史一职,待朝廷派下新任刺史,便将诸事交托。至于任大人,回京之前,你可仔细想想,该如何向陛下请罪。”
任璀元冷汗淋漓,张嘴就要大喊求饶,却有士兵伶俐地上前,往他嘴里塞了团腥臭的布头,堵住了他的话。
第45章 【肆伍】离长州
大概是因为刺史被抓的关系,长州不少地方官员生怕项上人头不保,竟都缩起了脖子,不敢再学任璀元的样无法无天,不顾百姓。
甚至还有地方官员压着当地的乡绅,放出了粮米救灾应急。
有地方发现了瘟疫的迹象,因为生怕担责,这一回却是动作极快地找了大夫,还在苗头就将病症给压了下去。
杀鸡儆猴的效果出现了,许多事情变不用再像之前那样麻烦。
孙蓬每日披星戴月,不过半月,就瘦了一大圈。起初几日倒还能偶尔歇一会儿,喘几口气。到后面,除了留下口讯,他更多的时间都在外头跑着。
就连谢忱,都没能和他好好坐下来吃一顿饭。
再说谢忱这边,因任璀元下狱,他以皇子身份暂代刺史一职后,政务便铺天盖地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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