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人哟,大皇子可是个出家人,那来人就是个光头的僧人啊,身上还带了度牒。上头可是清清楚楚写明白法号常和,俗名谢忱,底下还有尚书省下祠部的批文和官印,哪可能是假的!”
任璀元这时候哪还敢犹豫,一面催着管事去前头安排茶水,一面急冲冲往前跑。
可他自抱上王家,成了尚书令的门生后,哪还曾这么跑着去见过人,骄奢淫逸的生活早将他喂成了个胖子,这才跑了几步路,满头大汗,只差脱了衣裳拧下一把臭汗来。
到了前头,任璀元果真瞧见一个僧侣模样的男人站在正堂。
任璀元没见过大皇子,只在当年殿试时,有幸面圣,远远见过熙和帝一面。
然那一眼印象太过深刻,以至于看着面前的男人转过身来,根本用不着去看什么度牒验明正身,他已经腿软地下意识跪了下来。
“大……大殿下……”
“任刺史认得孤?”
谢忱身上穿的仍是那身僧衣,可一开口,便从“贫僧”变作了“孤”。如今,站在任璀元面前的,并非是什么景明寺的僧人常和,而是大褚如今的皇帝陛下名正言顺的长子。
“殿下龙章凤姿,下官虽不曾见过大殿下,却有幸曾远远的一睹龙颜。大殿下与陛下长得十分相似,因而下官……下官一眼便认出了殿下的身份。”
谢忱颔首,似乎认可了任璀元的这个解释。
然而还不等任璀元松一口气,他忽地又道:“任刺史可知孤从何而来?”
任璀元跪在地上,久不见谢忱让他起来,难免累得满头大汗,闻言一时发懵,竟片刻答不上话来。
谢忱长眉一扬,断喝一声:“长州多地遭受旱灾蝗灾,致使饥荒,百姓民不聊生,你身为长州刺史,可是知情?”
任璀元面色发白,冷汗淋漓,原要进堂上茶点的几个奴婢吓得跪倒在地上瑟瑟发抖。上好的香茶洒了一地,也无人理睬。
任璀元没说话,谢忱便也没再开口质问,只面色犹带怒意,冷冰冰的,竟如寺中韦陀一般叫人生畏。
“任刺史,孤今日来找你,为的不光是长州受灾一事,还为了一个人。”
任璀元打着哆嗦,一听谢忱说找人,当即应承:“殿下要找谁?您说,您说!臣……臣一定竭尽所能,帮殿下找到这个人!”
他一肚子花花肠子,满心满眼想着谢忱要找的兴许是个女人,却丝毫没想到谢忱出家多年,即便是一朝离了寺庙要找女人,断不可能千里迢迢跑到江南来找。
谢忱嫌恶地看了他一眼:“孤要找的人,听说正被你关在武阴县衙。”
“啊?”任璀元愣怔。
“此人姓孙名蓬,乃新任江南东道监察御史。任刺史,无故关押朝廷命官,是谁给你的这个狗胆!”
一听谢忱要找的,正是被他先前丢进县衙牢房里的少年,任璀元心底大呼不好,跪在地上连连叩首。
谢忱一言不发,只黑着脸看他。
任璀元不敢再拖延,张口喊来管事。那管事进屋时本还站着,可见主子仍跪在地上说话,当即噗通跪下来,挪着走到跟前。
“大……大人……”
“去!去县衙牢房,把御史大人请……请出来!”
“啊?”
这前脚才关进去,还没一天功夫呢,这就放出来了?
管事还有些迷糊,任璀元却是气得不行,顺手抓过一只鞋子,往管事头上砸。
“还不快去请!”
管事连滚带爬跑出正堂,任璀元擦了把汗,双膝疼得厉害,却怎么也不敢开口喊谢忱让自己起来。
谢忱往椅子上一坐,眼里带着淡淡的嘲讽,一言不发地看着堂外天光。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就在任璀元差点以为自己要跪死过去时,堂外传来了清晰的脚步声。他面上一喜,正要抬头,却见一直坐着的谢忱突然站了起来。
任璀元赶紧俯下身,眼角瞥见谢忱径直从身边走过。他偷偷扭头去看,那搅局的少年笑着上前正欲说什么,手腕忽的被大皇子握住,而后头也不回地便从堂前离开,似乎压根没注意到仍在地上跪着的他。
直到确定人已走远,任璀元终于坐了起来。
“去,去书房!”任璀元跪得双膝发疼,两条腿就像废了一般,就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了,“去书房找找之前京城送来的密信!”
先是新任监察御史,再是出家多年的前太子,王家定然是早就传信来过了,一定是他匆匆扔在一边的那封!
早知会有这么两尊杀神出来,他就该向熙和帝哭诉,求些赈灾的粮银过来,到时候再贪下一些,远比如今瞒报灾情,被人拿到把柄好。
任璀元悔不当初,却也只能想办法堵住如今这么大的纰漏。
第40章 【肆零】募粮银
晋陵的形势越来越紧张,能走的百姓都在陆陆续续的离开。可长州地域之广,想要彻底逃离饥荒,怕是没有三五日走不出这范围。
而偏偏这个时候,冬雪又开始下了。
孙蓬从武阴大牢出来,得知谢忱在人前袒露了自己的皇子身份,颇有些意外。
要知道这一路从京城到江南,在各地官驿落脚时,在那些闻讯而来的官员面前,他始终自称是位寻常的云游僧人,从未表露过身份。
孙蓬对此心存感激,可出了武阴,晋陵越发严峻的灾情,让他根本没有时间去做下来好好地同人说一句谢谢。
回到晋陵,孙蓬每日披星带月,跟着县丞在城内城外跑。饿死的、渴死的人每日增加,县衙的存粮已经见底,连孙蓬一行人都只能缩减口粮,每餐喝上一两碗稀粥,至于洗漱用的水,更是少之又少。
跟饮水吃粮同样重要的,还有清理尸体。
“好在如今天气冷了,路边的尸体不至于那么快腐烂,不然尸体无法及时处理,只怕很快就会发生时疫。”
孙县丞骑着驴,带着孙蓬在路边走。远远瞧见不远处的井口上半挂着一个老妪,忙使人过去看看。果不其然,又是具瘦得皮包骨头的尸体。
孙蓬并不走远,待井口的老妪被衙差抬走,他这才走近几步,弯腰朝井底张望。
“这口井早就见底了。”孙县丞狼狈地从驴背上下来,望了望周围萧条的景象,“这村子前几日过来时,还有三四户人家,方才一路走来,怕是全没了。逃难去了,也可能死在了哪个地方。”
孙蓬沉默,见那井底果真干涸地连石块都清晰可见,只好直起身子:水旱为灾,尚多幸免之处,惟旱极而蝗。数千里间,草木皆尽。”
“御史大人读过《农政全书》?”
“家中父辈曾说过,士农工商,既入仕,便需略懂农工商事,不可一窍不通。”
“这话在理。”
孙县丞点了点头,蹲下身,伸手挖出一把土:“这蝗灾来的快,去的到也快,且天气一冷,便也就活不成了,可飞蝗死前产卵于土中,只怕来年又将生出不少。”
“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防治?”
“耕田可翻出部分,化作农田肥料。可也只是部分。但若来年风调雨顺,就不必太忧心蝗灾。说到底,还是看老天爷能否发发慈悲了。”
孙蓬闻声不再言语。粮银的问题,他与谢忱已经初步商量出了对策,至于水,却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这几日,他奔前跑后已然清楚,除晋陵外,义安等地同样遭受到了饥荒、旱灾和蝗灾。武阴影响最轻,可百姓的日子也不好过。但就目前收罗到的证据,长州刺史任璀元必定官位不保,甚至可以斩首示众。
但孙蓬始终想不明白一点,究竟为什么,任璀元要隐瞒灾情。
这是天灾,并非人为。既是天灾为何瞒?
“其实,长州多地,背靠青山,山清水秀,风光独到,御史大人若是去年来,闲暇之余黄大人想必很乐意带着大人一起爬爬山,看看云。”
出方才已经彻底绝户了的村子出来,衙差们拖着沉重的板车,吃力地跟着孙县丞的毛驴往前走。
“黄大人喜好山水,平日空闲时最爱挥毫泼墨。夫人祖辈是茶商,这晋陵附近的几座山,夫妇俩这几年早就爬了个遍,夫人还摘了不少野茶回来。只是近年来,这山里头常有异象,老百姓都说是山神发怒,渐渐的,就连上山打猎的人都少了。黄大人与夫人更是许久没再爬过山。”
正说着,孙县丞突然发觉孙蓬停了下来,回头便看了过去。
后者眯了眯眼,望向远山:“山中……常有异象?”
“对,”孙县丞点头,“轰隆隆的,有时还地动山摇。”
“没人去查看过究竟是什么情况吗?”
“黄大人曾派人去看过,只是未发觉奇怪之处。而且,不光是咱们晋陵,听说武阴、义安等地也都是这样的情况。百姓们都说,这是山神在发怒。”
是不是山神,孙蓬不知道,但多半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回晋陵的路上,孙蓬始终沉默,孙县丞知道他这是在想事情,倒也不去打搅,只是不断地沿着路,查看田地的情况。
到了县衙门口,孙县丞正要往毛驴背上下来,孙蓬先行一步,下马走上了台阶,并抛下一句话。
“孙县丞,三日后准备一些身强力壮的汉子,我要上山。”
“哎?”
“本官要去看看,这‘山神’究竟为何一直在发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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