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就在半年前,简简单单的,荀娘子嫁给了苟小郎。公公婆婆满心欢喜,希望成亲后的儿子能够安分地留在家里,与妻子一起撑起家门,再快些生几个孩子。
新嫁娘成亲三日后要回门。
荀娘子的爹娘过世三年,回门就成了去坟头上香。
“我满心欢喜地跟着夫君出门,在爹娘的坟前,我甚至告诉他们我嫁了个知根知底的男人,以后会有自己的孩子,会有好的生活。夫君也在旁信誓旦旦说会一辈子对我好。结果……”
结果,终究还是一场欺骗。
十五岁的荀娘子,模样清丽,初为人妇,正是满腔浓情蜜意的时候。她怎么也没想到,为爹娘上香回来的途中,夫君会把她带去别的地方。
“那个男人看起来有些怪。”荀娘子的声音开始战栗,“说话的声音又尖又利,就那样当着我的面,突然叫人把我的双手捆了起来。我喊救命,谁也没理我,夫君他……他只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
冯姨娘坐在床边,闻声急道:“他就这样把你交给了别人?他根本就是个畜生!”
荀娘子抬手抹了把眼睛,眼泪却越抹越多。
“是啊,他就是个畜生,要不然怎么会把我卖给别人!如果不是那里头的其他小娘子告诉我,我根本不知道,夫君他竟然把我……竟然把我卖进了一个淫窟!”
在最初,荀娘子并不知道自己被卖进了一个怎样的地方。
在那里,有许多和她年纪相仿的小娘子,有些甚至年纪更小,娇娇俏俏的,说话时流露着与年纪不相符的媚态。也有一些小娘子,怯弱地躲在房间里,只敢透过窗子往外头看上几眼。
最奇怪的事,偶尔顺着风,她还能闻到裹在香火气味中的脂粉香。
这里该是一座寺庙。
但又不仅仅是寺庙。
“那里头的人,不是假扮成僧人模样的龟公,就是被掳来被家人卖进来的女人。白天是乡野淫祠,供奉不知名的神像,有点香火,但不旺。夜里就是淫窟……会有好多人来……还经常……还经常会有人被折磨死……”
荀娘子性情刚烈,从得知自己的境遇后,就不断的反抗和挣扎,然而换来的除了谩骂,只有殴打,没有丝毫的自由。
“我花了半年的时间,才找到逃出来的方法……我原本想带着人一起走的,但是……她们不敢跑,那些人会杀人,他们杀人从不担心会被官府查……”
“为什么不担心?”
“为什么?”荀娘子笑着看向冯姨娘,通红的眼眶里,都是泪,“因为官官相护。因为那些来睡女人的,都是朝中做官的大人物,死一两个人,谁会管?”
在荀娘子的描述中,那个说话声音又尖又利的男人,多半是负责为谢彰打理淫祠,管教被掳少女的内侍。
而那些“朝中做官的大人物”,只怕都是谢彰及其手下党羽。
孙蓬沉默地看着抓着冯姨娘的手,嚎啕大哭的荀娘子,咬牙别过了脸。
他无法想象,在被自己的夫君卖进地狱后,荀娘子究竟经历了什么。
十五岁,这本该是一个最年轻张扬的年纪。京城里的小娘子们,哪一个不是在那个年纪,肆意生活,挥霍着出嫁前,为人子女最后的娇嗔。
但是,十五岁的荀娘子,却经历了长达半年之久,如同噩梦一般的非人待遇。
耳畔是荀娘子止不住的哭声。
孙蓬虽想压下心头翻腾的怒意,然而脑海中却总是回想起他亲手将荀娘子送还给“家人”时,她绝望、愤怒的眼神。
是他的错……
是他的天真,掐断了前世荀娘子好不容易求来的生路……
孙蓬终究有些不忍再听,转身离了女客厢房,却是闷头一路走,不知不觉走到了大雄宝殿。
殿前来往的都是来自各地的僧人,如若不是景明寺要为熙和帝寿诞做佛像巡游,召集了各地大寺参与,只怕这大雄宝殿处的人烟,也不过寥寥。
他站在大殿前,闻着这些日复一日熏染到谢忱身上的佛香,他焦躁的心莫名平静了下来。
做错的事情已经做错了,好在一切重头,他还有机会纠正这份曾经的错事。
孙蓬正望着佛像出神,有小沙弥匆匆走来,神色间颇有些懵懂:“施主,前头有几位客人,说是来找荀娘子的……”
孙蓬转身:“可有说是什么人?”
“说是荀娘子的家人,媳妇丢了,全家老小都出来找。听说寺里救了个小娘子,怕是自家媳妇,特地过来看看。”
孙蓬不慌不忙让小沙弥在前头引路,自己跟着,很快就到了寺庙门口。景明寺门外一左一右两棵大银杏,如今正是落叶的季节,树下站着三男一女,依稀能分辨出就是前世来找荀娘子的“家人”。
这几人确实有副小户人家的模样。
但仔细看,那其中一个身材略微高大壮士一些的男人,却仍能从他身上看出几副武夫的架势来。
所以,说到底是自己前世瞎了眼,竟没看出这几人的不妥来。
孙蓬长长地看了那四人一眼,回头示意小沙弥不必再跟,这才掸了掸袖子,迈开步子走到树下。
论身份,锦衣华服的少年无论年纪多大,都要较之寻常百姓地位高。那四人如今一副平头百姓的打扮,见着远远走来的华服少年,尚顾不得去看清长相,已急忙弯腰行礼。
“这位小郎君,小的们是附近村子的村民,家中小媳妇得了癔症,整日里神神叨叨的往外头跑。听说这庙里见到个小娘子,能不能……让小的们见见?兴许是家里又走丢的媳妇。”
说话的是个弯腰弓背的老妇人。
孙蓬垂下眼帘,仔细看了眼她露在外头的一双手,又再度扫过她的两鬓,这才施施然开口:“这位婆婆,您说您家走丢的小媳妇得了癔症?”
“是啊是啊,大夫说的,癔症,成天胡天胡地地喊,都认不得人了。”老妇人伸手拍了拍身边的壮汉,“这是我儿子,可惜了成亲才半年,这媳妇就病了,成日里往外头跑。小郎君,你们捡的那个小娘子能不能让我们见见,我们……”
孙蓬不慌不忙地将这四人从头到脚都打量了一遍,对于他们明显有些畏缩的视线恍若无物,点头道:“行,你们跟我来。”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七郎的从前是特别善的,可以说是圣母。孙家能几代为官,且世代昌隆,就绝不是寻常的人家。因为生母早逝,孙家教给七郎的就是善。被娇宠长大的七郎说实话,只比脑子不怎么灵光的八郎多了几分智力,所以他就是因为这个善,才错手造成了荀娘子的悲,继而使得荀娘子认定他与太子是一起的,认定他以及背后的孙家共同为太子做事。所以,七郎在重生前,重生后想的都是“这都是我的错”。
但既然重生,心性发生改变,所以他在努力避免从前的错误。至于善,一个人骨子里的东西,再怎样都不会改变,大概也就是从明变到暗的一个改变程度。
第12章 【壹贰】动拳脚
这些年香火的衰落,并未改变景明寺当年身为皇寺的格局。
从门口到男女客的厢房,要走上很长一段路。那四人跟在孙蓬身后,始终在偷偷的互相打量着什么,时而窃窃私语,时而又上前试图向孙蓬打探点话。
孙蓬却是始终笑盈盈的在前头走着。
他生得很好,像极了早逝的生母,如今一身锦衣,清润雅致,含眉浅笑时,总能如春风拂面般叫人心头一暖。
然而,在走了一段长长的路后,下一个拐角,他却突然转身,猝不及防抬腿就是一脚揣在了那个“儿子”的两腿之间。
论体格,孙蓬比不过这个“儿子”。可同是男人,哪儿最容易疼却是知己知彼。
他拿拳头打不过壮汉,但不信两腿之间的那个地方会有人去练什么金钟罩铁布衫。那一脚踹下去,即便是壮硕如牛的男人,照样捂着下.体,半身冷汗地跪倒在地上。
老妇人吓得当即转身就要跑,孙蓬哪里会给她机会。鹤禁卫的操练虽然苦,可每个人都肩负着把守东宫诸门,护卫太子的重责。他自然也是照着规矩接受操练,更因为当年一门心思要保护孙娴,学了几手功夫,如今对付一个老妇人,简直轻而易举。
那老妇人被一把抓住胳膊,反手扭到背后,孙蓬抬头看到慌不择路要跑的另外两人,当即将人猛地一推,三人撞作一堆直接摔倒在地上。
到底动作大了一些,不少僧人纷纷朝着这边过来。孙蓬皱起眉头正要想办法解释,谢忱忽的出现,身后跟着拿了绳子的枸杞,几下把人绑了起来,推搡着带进了男客厢房的一处柴房里。
门外,常年跟着谢忱的小沙弥匆匆跑过。
“前面发生何事?”
“没事没事,诸位师叔师兄都回去吧,只是打破了点东西,不要紧。”
小沙弥的声音就在不远处。孙蓬贴着门站定,看着面前被嘴里被塞了不知何处寻来的布头的四个人,他心头因为方才那几下浮起的激动,终于慢慢平复下来。
“师兄。”隔着门,小沙弥道,“人都走远了,我去前头给师兄守着。”
话才说完,孙蓬就清楚地听见蹬蹬蹬的脚步声越跑越远,直到没了丁点声音。
“问吧。”
谢忱突然开口,孙蓬心里突了下,有些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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